一
河北有个富户请了个秀才当教书先生,这秀才自称姓胡,学识很渊博,非一般秀才可比,教书授课也很勤勉。唯独有一样不好,老爱出游,并且每次都是半夜才回来。这倒也没什么,只要不耽误授课就行了。比较怪异的是,胡秀才每次半夜回来都不爱走门,从没听见他过敲门,也没给他钥匙,人自己就在屋里了。
家里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胡秀才肯定是狐妖(聊斋中的狐妖通常都不爱走门),也姓“胡”嘛!与狐谐音。但是胡秀才在家教书这么久了,没见他有什么恶意。人家有学问,书教的也很负责任,就没有辞退他,仍然以礼相待,不因为他是狐妖而怠慢他。
二
本来教书教的好好的,主人家也不因为胡秀才不走门的毛病见怪。但是,什么都不怕,就怕碰上男女之事。
胡秀才发现富户家有个女儿,就想撩她一撩。当然,胡秀才是以婚姻为目的的。这么说好像感觉胡秀才有点性饥渴,但原文差不多就这种感觉,「胡知主人有女,求为姻好」。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聊斋说男女,基本没有过程,上来就办正事,绝不扭捏废话。直白点说就是A片逻辑,蒲松龄写聊斋其实是有一部分A片功能的,但求自嗨。其中的A片逻辑以后再讲,因为此篇说的不是男女,主人的女儿压根就没出过场,这里的男女只是一个故事背景。
胡秀才屡次向主人示意,主人都佯装不解。但胡秀才是认真的,于是告假离开,第二天就有个长者来给胡秀才提亲。长者也颇为不凡,五十多岁,衣着光鲜,谈吐文雅。
主人看胡秀才不知趣,就对长者说:“大家都这么熟了,我和胡先生也算得上是好朋友,何必非要结为姻好呢?况且小女已经许配了人家呀!”长者笑了笑说:“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令媛并没有许亲,为何这样拒人之深呢?”长者再三恳请,主人都执意不肯。这时候长者就有些面露不快了,说:“胡家也是世家大族,怎么就配不上你家呢?”主人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直截了当的说:「实无他意,但恶非其类耳」。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没别的意思,因为你们不是人。长者一听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主人也不甘示弱,怒目相向。
于是,他们就打起来了。本来上门提亲是好事,同不同意都在其次,这样未免斯文扫地了。最后长者被主人家一棍子赶了出去,非常的狼狈。
三
提亲不成反而受了奇耻大辱,主人知道他们必然要来寻仇,就叫家里人作了戒备。第二天果然找上门来。
「果有狐兵大至:或骑或步,或戈或弩,马嘶人沸,声势汹汹」声势非常浩大。主人很害怕不敢出去,一听外面说要放火烧房子,不出来也不行了,有胆子大的就率领大家冲了出去。「飞石施箭,两相冲击,互有夷伤」,狐兵渐败,纷纷逃走了。遗留在地上的刀剑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些高粱叶子。众人就笑了,“原来就这么大点本事。”
次日又有个巨人从天而降,挥着巨刀见人就砍,看起来很可怕,但一箭就放倒了,原来就是个草扎的假人而已。众人看狐兵尽会些雕虫小技,就不再害怕了。狐兵三日不来犯,家人就稍微懈怠了。
狐兵看打不过,就使起了比较下三滥的手段。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乘着主人上大号的时候来,狐兵突然出现在厕所,往主人屁股上射箭。这把主人可吓坏了,也不知道是拉屎还是撒尿,急忙提着裤子去搬救兵。人一来狐兵就跑了,「拔矢视之,皆蒿梗」,从屁股上把箭拔下来一看,都是草杆子。蒲松龄这个“拔”字用的好啊!足见其恶趣味。
之后月余,狐兵本着打不过就缠死你的原则,来去都没有什么规律。虽然够不成什么大害,却也日夜不宁,天天需要戒备,主人苦不堪言。
有一天,胡秀才亲自带兵来犯。主人出来迎战,这胡秀才还有点不好意思,就躲狐兵中间。主人看到他了,就叫他出来。胡秀才只好硬着头皮出来,主人说:“我自认为没有失礼于先生的地方,为什么老是兴兵来犯?还射我一屁股草?”这时群狐要放箭射主人,被胡秀才拦住了。
主人拉着胡秀才的手进屋,并设宴款待。主人从容的说:“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定能够理解,以我们两个的友谊,难道我会不愿意与你结亲吗?但是,你不是人啊!我们非同类,让小女嫁给你,你觉得合适吗?”胡秀才听后很惭愧,主人这时话锋一转,说:“没关系,我们的交情还在。如果你不嫌弃我们,我一个小儿子,可以和你们结亲,不知道你们有合适的女孩子没有?”
我们可以看到,主人的话明显是前后矛盾的。前面刚说人狐不是同类,不能结合,女儿不能嫁给狐妖;后面马上又说,我儿子可以取你们狐妖的女子。我们只能娶,但是不能嫁。这说明,在主人心中根本不是同不同类的问题,而是身份的问题。
四
聊斋中的狐是人类世界的寄居者,基本上是不事生产的,他们不盖房子,“借住”在人类的家中,要么是荒废的宅院。(这特别像《借东西的小人》里的小人,由于自身的限制,吃穿用度都依赖人类,往往要偷人类的东西才能生存下去)
所以在人类看来,狐妖是低人一等的,我怎么可能把女儿下嫁给你们呢?但是娶狐妖却没有问题。而狐妖多次兴兵来犯的过程,对人类来说都是雕虫小技,显得非常滑稽可笑,更突出了那种远非是一个等级的感觉。
我们再来看看,胡秀才在听到主人这番话后的反应。胡秀才听后非常高兴,马上说:“我有个小妹妹,长的颇为不丑,愿意嫁给少公子。”
如果说之前的大兴兵戎,是因为来自主人家对自己身份的不认可,而现在主人家愿意娶自己的妹妹,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则是深入骨髓的自卑心里了。
我们知道蒲松龄曾经受聘到毕际友家担任家塾,并且长达三十年之久。毕家是当地世家望族,而蒲松龄则是穷困潦倒、寄人篱下的穷酸秀才。虽然毕家对蒲松龄很友好,但因为身份悬殊和贫富差距,他其实是非常压抑和不快乐的,从他在此期间做过不少诗词就可以看出来。比如:“墨染一身黑,风吹胡子黄,但有一线路,不当孩子王!”
我想,此篇多少寄托着蒲松龄在教书期间,那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悲凉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