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完整版）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村里人都知道这条河叫宝象河，但就是没有人知道这名字的来源。以前的土泥岸在雨天极易塌，现在用铁网、石头加固后已经很少塌了。

　　宝象河上现有两座桥，一座不知年代不知名的石桥，一座五年的铁桥。石桥有两个桥洞，一个通水，另一个因为建抽水房而堵了起来。河水的泥沙不断堆积在堵洞这一边，最终形成了一片河滩，上面杂草丛生。

　　这小孩家离石桥很近，所以经常可以去河边玩。今天是星期天，趁着天晴，他决定去河里抓点东西。

　　他在奶奶收集的纸壳、塑料中翻找，找到了自己曾用过的一个抄网。他精挑细选了一个干净的大口塑料瓶，门大开着就朝着河边跑去。

　　在经过村里的沟渠时，他停了下来，想到了当初抽水房抽水上来，沿沟流遍整个村，又想到自己曾在沟里洗澡，还抓到了手掌大的河虾。可惜现在连着抽水房一起废弃了，沟里流的都是些生活污水。

　　太阳照过来，他沿着抽水房的楼梯下到堵洞里面。从下向上看，虽然有许多灰尘、枯枝、根系，但筑成桥的石砖间依旧横竖分明。他朝左一看，桥墩壁上一团火烧后留下的黑色痕迹，又看到地上未烧尽的垃圾，他挠挠头后接着朝滩上走。他站在滩边，水的腥气扑面，长长的河道安静无人，只有水声。

　　河水稍混，水急处旋着些浮沫、垃圾、水草。他在滩边把塑料瓶洗干净，之后装满水放在一边。接着将抄网伸入水中涮洗，没想到黑色的网变成了绿色的网。

　　他开始狩猎了，在滩边观察着那些水草密聚处，静静地移到旁边，然后突然将网刺入水中，连着水草一起扫上岸。看着网中跳动的水珠，他的笑容不自主地露出来。他赶忙跳着去拿瓶子，然后从网中把一个又一个小虾捏出来放进瓶中，直到抓完他疑惑地说：“咋只有小虾，没有小鱼。”

　　岸上疏疏的柳树后一个人影，对着他喊：“小娃娃！不要在河边，大危险了，没见着牌牌是吗？”

　　小孩抬头看着那人，然后开始寻找“牌牌”，终于在坡上的草丛中发现了一点金属色。那人从柳树后走出来，他穿着一身农民工常穿的迷彩服，戴着一个草帽。

　　他沿着坡滑到牌子旁，把包裹着牌子的杂草扯去，重新把锈迹斑斑的牌子插进土里。这时小孩才看清上面的字：“禁…垂钓，…止游泳、…水。”

　　小孩问道：“你是哪个？”

　　他答道：“你管我是哪个？这个河就不准小娃娃一个人来玩！”

　　小孩摇着身子说：“为哪样？”

　　他想了想，又对他说：“小娃娃，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孩来了兴趣，对他说：“你说嘛。”

　　“从前，时间长了，就有个和你一样的小娃娃，叫做祈旧，他有一日和朋友来河边啊，非要在水最深的地方玩，结果不小心，这个祈旧就淹死了。”

　　“然后嘞？”

　　“然后么，他就成了一个水鬼，要抓河边玩的小娃娃，这样才可以投胎。”

　　小孩脸上有点儿害怕，问：“哪点是水最深的地方？”

　　他指着小孩身后的桥洞说：“就是这点。”

　　“啊！”于是他拿起瓶子就赶快原路逃跑，等他到岸上，那人已经不见了。

　　“有鬼！”

　　小孩朝着家跑去，他不知道那人蹲在岸边葡萄田旁的无花果树后憋笑。

　　回家的路上小孩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不去离水房远的地方抓虾？”于是他调头回到河边，沿着河岸找水浅的可以抓虾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他觉得又累又热，于是坐在一棵桑树下休息，却不小心睡着了。

　　直到桑树突然震动起来，他惊醒，站起来才看见一只白鹭朝着远方飞去。他拿起瓶子一看，里面的小虾个个泛红，只能把它们倒在桑树下，然后回家。

　　回家路上，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越听越烦躁。吹来一阵凉风，伴着风的还有葡萄的香味。经过村里的小卖部，他掏了掏口袋，没有带钱的他只能继续走。又经过一处厂房，里面的机器正在轰轰地响，飘来一股无法描述的怪味，他捏住鼻子跑开。

　　他大呼了一口气，一个人叫他：“喂，小朋友，知不知道哪有公厕？”

　　他转身看着满身木灰的他，说：“我晓不得，去田里上就行了。”

　　“哦好。”

　　小孩想起了一处公厕，但回头时那人已经没影了，他自己去到那处公厕，发现那里已经盖成一座小楼了。

　　“对耶，田也盖房子了。”

　　蓝天下，蜻蜓、金龟子路过。他的抄网杆太短，抓不到。

　　终于回到家了，他把网、瓶子丢去一边，从冰箱中拿了一根冰棒吃。

　　妈妈问：“你这一天，去哪了？”

　　“我在河边玩，抓鱼。”

　　妈妈又笑着问：“那你抓了几条？够不够一盘。”

　　“没得鱼，只有小虾。”

　　“小虾抓个几百条也有一盘了嘛。”

　　小孩眼瞪大了说：“我不去抓了，有水鬼。”

　　“知道的不少嘛，我跟你说，我们小时候，这个河里鱼喽、虾喽太多了，水也干净，随便喝。”

　　“是吗？”

　　“现在这河里的虾么太脏了，吃了要得病。”

　　他的眉头皱起来说：“为什么会这种？”

　　“工厂多了么就把污水放进河里，这几年好了些。”

　　他生气地说：“烦死了。”

　　天未亮，他们就用担子去河里挑水，用来喝、做饭。

　　中午天热了，干了一早上的农活的他们就在河里玩水、游泳，无论男女老少在河边，都有自己的玩法。小孩就捡捡石子，男人就潜水比赛，女人就坐水边聊天，老人们围在茂密的柳树下遮阳、下棋、喝茶。

　　下午，他们又继续干活，割猪草、砍柴，总有自己的忙处。

　　到了傍晚，他们又跑到河边玩。如此快乐一个夏天，河里只会有不同面孔，绝不会没有人。除了饭菜的香气随炊烟升起时，大家忙着吃饭，也就让河暂时休息了。

　　夜晚，有些想吃野味的小伙便来河边抓蛙、蛇之类，当然也有散步、看荧火虫的，但更多的人是回家睡觉了。

　　村里宁静的深夜，偶有的鸡鸣狗吠声被从山上来的清凉的风带着穿过稻田，在宝象河处汇聚后又返回山上。

　　“妈妈，现在还有荧火虫没？”

　　妈妈表情有些遗憾地说：“应该还有，只是太少了。”

　　“那我等下吃完饭再去看看。”

　　“你作业写完了吗？”

　　“呃，写完了。”

　　“行嘛。”

　　傍晚，听见钥匙碰撞的声音，他知道是爸爸下班回来了。

　　他拉着爸爸去河边找荧火虫，爸爸拗不过他，就和他一起去到石桥上。石桥两沿的铁栏杆是五年前装上的，但沿上的杂草已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生死。栏杆前几天新刷了红漆，现在漆味散了不少。也许是缠在上面的喇叭花、一旁的丁香花的作用，也许就是被风吹走了。

　　小孩双手抓着栏杆，顺着河看去，直到远处的铁桥。岸边的篱笆围着的葡萄田中，一根根石柱错落有序，它们中间是一串串被纸袋包裹的葡萄。另一岸是大片荒废的田，显眼的是直穿其中的公路，一排排路灯在车的尾气中向远方走去。

　　“你看，没有荧火虫，走了，回去了，明天你还要上学。”

　　“我要去那座桥上看看。”

　　小孩指着远处的铁桥，自顾自地朝那跑。

　　天渐黑了，他们来到铁桥上。桥上铁锈遍布，一踩上去，铁板哐哐发响。到了桥中央，他们看见了一条长红幅，上面写着：“保护鹭鸟，人人有责。”

　　一阵凉风吹来，爸爸赶紧抱起他朝家走了。月亮半睁着眼看着他们，蛐蛐、蝉吵了起来，蚊子早已盯上了他俩儿。

　　妈妈很生气，一边给他手上擦药一边骂：“去嘛，弄得一手包，不知道这蚊子有多毒。”

　　“我想抓干干净净的虾。”

　　第二天来到，小孩赖床不起，被妈妈拽起，才没有迟到。

　　上课时，他不小心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时，他被吓了一跳。学校的混凝土墙竟变成了土坯墙，自己的铁桌椅也成了烂木桌椅。

　　他站起身，教室门外来的极强的光芒在召唤他。

　　他跑出门，扑面而来的是水汽、稻香、花香。他看到清澈无比的宝象河流向远方的青山，河边一望无际的稻田、柳树、花。

　　他笑着朝前跑，突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原来是一只巨大的白鹭驮着他。

　　早上，他们在天空中翱翔，白鹭将他甩下背，他掉入水中，一只巨大的河虾载着他在河中穿梭。

　　中午，他大口品尝鲜甜的河水，河中的水草们舞蹈起来，一阵漩涡将他卷起，风举着他到岸边。

　　傍晚，柳树间缠起秋千，他坐在上面荡来荡去，笑声绵长。

　　天黑，荧火虫飞来带上他在星星间游动，月亮本睁大眼睛盯着他们，当他看向它时，它却害羞地转去一边眯起眼。

　　蝉鸣蛐叫依旧此起彼伏。

　　水急处，它仍在吞吐那些碎片。

　　纸壳下的葡萄能感到微弱的月光，也许终究不可破壳。

　　虾们仍会找到水草最茂的地方，将生命延续。

　　直到下课铃响起，他才醒过来。下午上美术课时，他在画纸上画了所梦的一切。

　　老师看他玩得那么认真，问：“你画的是哪里？”

　　“这里。”

　　“啊？是吗？”

　　他在河边种了许多柳树，并常年检查水质，直到柳高、密到基本可遮人、水清到少量河虾重现，却遇见一个捉虾的顽皮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