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
(一)
我叫陶潜,大概是我一生都在潜水的缘故。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元亮,但别企望我会原谅任何东西,我从来都是对的,错的是这个世界。
南山是我的,真不知道我还要强调几遍。这姓黄的全无我当年一点风采,拎把草绿透黑的解放铲摸上山说要开我的棺材板。我正提点神气,这傻子哟,一铲敲破了隔壁刑天兄的盾。
“这板昨这么硬,没听说陶潜有——人妖!”
刑天兄也是惨,自从没了头颅以后拿胸膛看东西,结果还是个近视,三尺已是极限。用肚脐眼说话,不贴上去只能听见“嗡嗡”的蚊子叫。后来不知哪个二货传起了谣言,说他眼放金光瞳眸摄人,口大噬魂嘴里嚼魄,杀神灭佛鬼神不留,弄得人见着了吓得两腿打结满口奶奶舅舅。好巧不巧吓死了一个,自此人间已无容身处。漂泊浪荡不知几个春秋,最后落到了南山,用名字给我作诗换他一个安身处。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其实哪来的猛志。劝了许久,差点没把近视眼哭瞎,终于同意拿解放铲替他的盾,闹了一会儿又回去睡了。
我也睡了好久了,南山比我睡前都矮了一截。我当年栽的菊,终是给漫山杂草淹没了。
曾经我有一个妹妹,乖巧可爱,玲珑聪慧,昭昭明月之容,日羞星惭之貌。后来……不提她了。
再然后,记得便是孤身一人。
我有一个庐子,这庐子不错,晴空可避雨,阴时能遮阳。庐子前有我栽的五棵柳,当年就是五条细柳枝,飘飘然也自号五柳先生。别人都不知道五柳怎么没了,有坊间流言随我入了南山,倒是有趣。
大柳长得最好,我用来支炉子;二柳是驼背,物尽其用便当了扁担;三柳长得最粗,是做木桶的好材料;四柳毫无特点,最是平淡无奇,左思右想见寒鸦不栖,只好伐了扔灶里烤火;唯有五柳絮如雪风霜不侵,枝干齐骤雨不压,总的来说就是除了好看没一点用,只好留着。如我一般,留着留着,最后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当过好几次官,当官其实不好玩,我骗别人我是“误入尘网三十年”,想来惭愧。但当官是有酒喝的,有酒就能写诗,写诗就能继续当官,我便当了许久的官,有了许多的酒饮,也写了许多诗。但后来就不行了。
皇帝换了几个不清楚,反正我的爱国诗都扔灶里给四柳读了。其中就有一个皇帝,庸啊,不知道干了啥事,反正我没酒喝了。说给我五斗米让我继续当官,没商量,无酒不当官。
五柳在时曾问我,何不拿米换酒。这傻柳,哪个蠢到拿酒换米?
“喂喂,姓黄的你在听吗?”
这傻货,一辈子才讲了百分之一,竟睡着了。
(二)
我是一座山,其实就是一颗大石头。曾经变成过一只猴子,到如今我又成了一块石头。
本以为就这样成为一块石头,直到海枯石烂。可是姓黄的跑过来说要把我崩了做景点,我求他不要,他问我理由。跟一块石头要理由,这人莫不是陶潜,可是没听说陶潜姓黄。他又问我是哪个,我……
我记得山上有块碑,写着“花果山”,其实不贴切,我是没看见花也没见着果子。我饿了就只好吃月华吸日光,但一块石头没有消化系统,可我又会饿,终于有一天,撑爆了。我成了一只猴子,满心欢喜到水里照见,模样却是极丑,自此我不愿到水里去。
我有一个兄弟是一头牛,他有个儿子叫红孩儿,我送他出家了。他还有个正妻叫铁扇,我把她弄哭了,钻到她肚子里胀成了个球;老牛的坐骑叫碧眼金睛兽,没吃,放生了。
我的师傅叫,我忘了;师傅说我走了以后一定会惹祸,从此不可认他。我有许多师兄弟,他们喜欢看我变树,可师傅不喜欢树,我只好离开了。
地府的来勾我的魂时说,我阳寿已尽。疯了吧,跟一块石头说你已经很老了,该死了。难怪只能活在地下见不得光,我很生气,但他们不听。后来我气的撕了一本书。他们真疯了。趁乱我离开了。
我有一根掏耳针,猴耳朵总容易堵,是龙王送我的,他还送了我衣服。确认过猴眼,应该是一条好龙。
太白金星也是个好神仙,他叫我上天去养马,可我想一只猴子养马实在不合规矩,就弃官回山了。他又叫我看桃子,桃子哎,花果山都没有桃子,没忍住全吃了。让猴子看桃子,我想是他的错。
后来带着十万天兵天将来打我,绝对是他的错,理论是没用的,好在他们打不过我。
可我也有打不过的人,记得是一个发光的桑葚头,说要用五指山压我五百年。
用石头压石头,莫非是个傻子。反正有一个叫唐僧的把我放了出来,说要带我去取经,其实就是让我走路磨腿。
唐僧不是哑巴,但他总是不说话。他喜欢发呆,看水,看人,看松鼠,看树叶,但他的眼睛会放光,我做不到。
路上收了几个师弟,一条龙,一只猪,一个妖。白龙是龙王的儿子,龙王送过我东西,所以我很照顾白龙。妖是挑行李的,不讲他。猪就很有意思了,会偷吃,会打鼾,最要紧的是大师兄喊的勤快。
取经就没意思了,摁死了几只妖,几个人,打不过的就喊人。一如当年被打的我。
人间有个叫吴承恩的,说要写我,我没同意,后来听南山说,他写了一只叫孙悟空的猴子,最后成了佛。
不管他,我从来只是一块石头。
姓黄的走了,好像是搞错山了,嗯,他找的是南山。
不管他,我从来只是一块石头。
(三)
欲知后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