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做梦也会像酗酒一样上瘾
一
“你会做梦吗?”幽深的街道口,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探着头。
张谦上下打量了下他,一身破旧的牛仔衫配上杂乱的头发,显得他很不正气。
“你有想实现的愿望吗?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到你,”男人的话语很有煽动性。
愿望?张谦还真有几个,只是它们都遥不可及。
他想发财,想环游世界,想再见学生时代暗恋的女孩一面,但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些想法也只能活在幻想里。
不过他的几句话还是勾起了张谦的好奇心,他停下脚步,等着男人接着往下说。
男人说自己新成立了一家公司,名叫“逐梦者”,做的是关于沉浸式虚拟现实的体验,他说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已经能够实现用电脑直接连接神经元给人们制造幻想。
他自豪地说,这是项划时代的创举。但随即又萎顿下来,因为至今为止政府还没有通过他的申请许可。
但没关系,他偷偷地租了一块废弃地下室,在那里开设了体验区,现在已经有不少忠实的用户了。
看着张谦好奇的神情,男人越说越带劲,唾沫像爆米花一样四散飞舞,临到最后,男人伸出三个手指。
张谦知道重点来了:“一小时三块钱?”他参照的是网吧的标准。
男人摇摇头。
“三十?”
男人的脸色有些僵硬:“三百!”
听闻张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子没钱。”
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家里的事情哪样不需要钱,又如何经得起这样浪费,张谦摇摇头。
不过张谦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阳光的映衬下,那里如同囚禁着像一头巨兽,而那个男人消瘦的身影却早已不知所踪。
二
最近张谦挺纳闷的,都说穷不过三代,但到他已经第四代了还是没半点起色。
而且这几天张谦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突然发生了许多事。
大行情不好,父亲生意遭遇滑坡,母亲又恰巧在这时候一病不起,身为家中独苗的他就挑起了重担。
因为付不起工资,父亲把大多数店员都辞退了,张谦不仅要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还要起早贪黑地帮着父亲照看生意,粗活重活一起干,每天回到家连脚指头都在抗议。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张谦烦透了。
不过接到同学聚会的消息着实让张谦兴奋了一把。
昔日的暗恋女神不知现在是否依旧动人?那些死党们会不会还像那时一样与自己亲密无间?
同学聚会仿佛平淡生活的一点调味品,一点未知,一点期待,还有一点亢奋。
他从满是霉味的衣橱中挑了一件还算过得去的衣服,用抹布在自己破旧的皮鞋上擦了擦,拿上电动车的钥匙就出了门。
聚会的酒店和他家只隔了一条街,那是全县最好的酒店。
“张谦?”正在骑行的张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四下里回头却望不见人。
“在这儿呢,看这里看这里,”那个轻佻的声音又出现了,张谦循声望去,这才看到一个梳着大背头,带着墨镜的男人向他招手。
那人把墨镜推到鼻梁上,轻轻挑了挑下巴:“多年不见,小车骑得挺溜啊。”
张谦这才认出来,这是班上的富二代,读书时候就挺张扬,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性子还是没变。
张谦又开始郁闷起来,小说里这些纨绔子弟可都没什么好结果,怎么他仍旧这么潇洒。
张谦瞥过他的汽车前标,一个巨大的鱼叉像是一个硕大的惊叹号。张谦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好像电视里介绍过这车挺贵来着,叫什么名字他就是想不起来。
张谦没理他,一拧油门继续往前开。
“不跟装X的人一般计较,”他不屑地骂了一句。
不想张谦到了酒店,富二代同学又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中心,所有人敬酒,奉承着他,好像这样就能沾到一点财气。
张谦被冷落在一旁,但他想没关系,所有人他都可以弃之不顾,但有一个人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那是他暗恋过的女生阿丽,张谦相信她一定不会这么低俗。
张谦知道,阿丽也曾倾心过自己,但在那个时候,早恋是不被允许的,学习才是学生们的本职。刚来没多久张谦就看到聚会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所以他知道阿丽今天肯定会来。
阿丽来的有点晚,那时已经酒过三巡,浓郁的酒气弥漫了整个包间,阿丽的倩影像春天里的花朵一样让人们眼前一亮,所有人的眼光像聚光灯一样聚集在她身上。
阿丽进门后向众人鞠躬道歉后,出乎预料的径直坐到了富二代的身边,张谦也才发现,直到现在那里还空着一个位子。
只见富二代郑重地站起,举杯面向所有人,像宣布什么重大事件一样朗声道:“今天邀各位一起,一是想让大家聚聚,二是告诉大家,我和阿丽已经订婚了!”
霎时如雷的掌声滚滚袭来,广播里顿时回荡起早已安排好的祝福旋律,无数人举杯庆贺,俨然成了两人幸福的海洋。
张谦久久呆立在那里,头脑中一片空白,他想不通简单的同学聚会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喂喂,张谦,敬酒了,醒醒,”还是坐在身边的同学提醒了他,只见两位新人面带微笑地站在桌前,所有人都举着杯,只有自己还坐在原地。
他赶忙站起,木然地随大家说着“永结同心”之类的祝福语。
身旁坐着的是他的死党,当时两人家庭条件差不多,也就是他和自己玩得好一些,只听他咬咬牙:“你看他多成功,年纪轻轻就当了公司副总,虽然人家起点比我们高,但我们也要努力才是。”
张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暗暗撇嘴:“这家伙能这么有钱,还不是靠他老爸。”
经这么一闹,张谦突然觉得心灰意冷,没等到聚会结束就借故独自离开。
刺骨的寒风中,张谦紧了紧几年没换的小棉衣。
三
路过上次的路口,张谦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几个月没见,那个幽深的地下室入口还是与印象中没什么变化,但那个瘦削的男人却不在路口。
该不会是关了吧?张谦不知为何竟有些担心,鬼使神差之下,他迈步往里走去。
通道极其复杂,幸好有油漆喷就的简易标记指引,无数个拐弯后,张谦豁然开朗。
摆在眼前的是一块巨型的场地,类似网吧,却又有很大的不同。无数人仰面平躺在浴缸样的水泥池里,数根导线从内侧水泥壁上伸出,直接连接到人的大脑上。人们大多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眼珠却蠕动不止,显然正在做梦。
偶有人从水泥槽里颤巍巍地站起,孱弱的双腿还不停打颤,他们扶着把手,弓着身躯喘着气,但脸上却写满了不情不愿。
也有人一脸期待地从门口走进,熟练地交费后径直躺入水泥槽里。
张谦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一脸猥琐的他正忙着收钱与操控机器。那里有不少显示器,每一个跳动的条纹都代表着人们的梦境。
男人看到张谦也不意外:“还记得我啊,怎么,也想来体验一下?”
张谦没回答他,指着那些水泥槽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白日梦?”
“对呀对呀,你看,他们就是逐梦者。”男人的语气带着亢奋,“算你老朋友,250块一小时,玩一把?”
张谦捏了捏兜里仅有的几张100元,犹豫过后还是决定试一试,他在告诉男人自己想做的梦后就躺进了一个空着的水泥槽里。
男人的话还在他脑海中回想:无痛,快乐,没有后遗症。
再说也就250元,自己也不是付不起,生活不如意,总要犒劳自己才是。
此时他已经忘了这是他今天下午买菜的钱。
仿佛有莫大的魔力,从那天以后张谦只要有时间都耗在了里面,而自己也早已忘了只花250元的约定。
有时张谦也会懊悔,但他实在控制不住,虚幻的快感立竿见影,不带丝毫拖欠。现在在他的梦里,他已经厌倦了与暗恋女友的厮守,此时他是皇帝,坐拥大片国土和臣民,全天下以他为尊,执掌生死大权。他俨然成为了逐梦者公司的忠实用户。
虽然公司一直没通过国家许可,但一直还算安稳。不过这几年里,张谦的现实生活可谓一团糟,工作丢了、父母与他断绝关系,穷困潦倒的他甚至连房租也交不起了。但他毫不在意,那间地下室就是自己的家。
在那里,他不孤单,他只是逐梦者中的一员。但是长此以往,张谦的身体日渐虚弱,眼神也越来越飘忽,他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唾手可得的成就感如同泥潭将他彻底吞噬。
在他的心里,没有将来,更谈不上什么责任。
四
意外终究是发生了。
那天张谦正在梦境中畅游,突然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眼前的一切化为乌有,接着眼中变得一片明亮,真实的现实刹那间呈现在他的眼前。
放眼望去,无数人茫然地睁开双眼,场景的切换让他们一时无法适应。更有甚者刚要站起就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因为长期的卧躺已经让摧垮了他们的身体机能。
很多人上前询问,老板笑着解释服务器升级,要明天才能再次营业。
张谦有点奇怪,这么些年服务器也没出过问题,怎么今天就要维护了呢?
一天后众人再次来到地下室门口时,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通道门口围着不少市民,其中有不少与张谦一样的用户,几名警察在门口贴着封条,封条上还印着一张照片,看那猥琐的模样正是公司的老板。
通告上说:公司因违法运营被查封,老板连夜跑路不知所踪。
原来昨天的维护是假的,其实那时老板就已得到风声。
但是如今的张谦又能做什么呢,他已不再适应瞬息万变的社会。原本还能靠强健的身体出卖体力谋生,但现在孱弱的身躯下,只留下一地落寞。
尾声
这两天,街道口的走廊上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他的眼睛很浑浊,像是多年未换的灯泡。
他在乞讨,身前的旧碗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硬币,刺骨的寒风吹过,他紧了紧单薄的棉衣。
雨无端地下起来,一辆奔驰轿车飞驶而过,卷起一片泥水,乞丐忙把身子向后撤了撤。没想到车子在前方不远处停下后又倒了回来,车窗摇下,后排上的男人竟然是曾经的死党。
“张谦?”
他抬起头,满脸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