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布鞋
(朱家稻花香)
我们小时候,冬天的温度是极低的,整个村庄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箱之中。即使天气晴朗,也是干冷干冷的,要是脚上不穿双布鞋护着,根本就不敢出门。我喜欢穿布鞋,不管天晴下雨恨不得天天穿上它东溜西走,为此白白地被大人痛骂了好几回。
印象当中,农村的妇女基本上没有停过手中的活。农忙时要跟着下地,非农忙时又要做家务,洗衣,做饭,照顾孩子。空暇时间经常会看见几个妇女围坐在一块,沐浴着阳光,有说有笑地打鞋底。里面总有一个我特别熟悉的身影,弓着背,戴着一副老花镜,时不时将针尖在发丝间轻磨,她便是我的奶奶。
我曾看见她将一些没有多大用处的布料,尤其是村里面办丧事时发的白色纱布一层层摊开在干净的木板上面,然后把熬好的米糊酱在上面刷个遍,接着又摊一块布料上去,这样让几块布料紧紧地粘连在一起,放在太阳底下曝晒,等“布壳”完全从板子上脱落下来,便开始着手做鞋样。
奶奶在刷米浆糊的时候就想好要给谁添新鞋了,自然鞋样很快就可以完成。如果那些“布壳”厚的话,五层鞋样叠加在一起就构成了鞋底的厚度,要是“布壳”稍微薄一点就得六七层。奶奶是做布鞋的行家,她先把鞋样的最外面的那一圈飞快地用针线固穿好,如此便可以把一双鞋底的模型做出来了。奶奶上了年纪,但是她的视力却一直很好,穿针引线的活不在话下。光线好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用戴老花镜都可以完成。如果麻线有些开叉的话,她会先将麻线放进嘴里,将开叉的部分咬掉,有时用上剪刀将顶端线绒剪去后用舌尖把麻线头添得细长合一才开始穿针。
在一堆人中,由于年纪的原因,奶奶算不上最快的,但是奶奶搓的麻线绝对是最白最结实的,因为如果鞋底的线不结实,鞋底就很容易磨损,为此邻居们经常向奶奶讨教搓麻线的心得。
奶奶说搓麻绳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得先用刀子(麻刀)将麻杆的表皮剥下来,然后把最外面一层细皮刮掉,只留下白色的内皮。等内皮晒干后用手将它撕得更细,然后搓成粗绳。当然这样还不算完事,麻绳还需要放水里面蒸煮,晒干后再捶打,这样反反复复,捶了又晒,晒了又捶,直到麻绳变得雪白才能把它卷成一小团一小团,方能搓得出上等麻线。
看着奶奶一针一线地在那样厚实的鞋底上穿梭,我也想着去尝试。结果发现我使尽了浑身力气也不能将针从鞋底从一端拔出来。奶奶笑着说:“不靠这个宝贝根本是行不通的。”原来奶奶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它没有市面上戒指那般珍贵,在集市的小摊贩上只要五毛钱就可以买到,喊它“戒指”是给它戴了个高帽,它的真实名字叫“顶针”。表面很宽大,全身黝黑,像一块铁皮围成一个圈,而且布满了极细的孔,却又十分匀称。别看这些细密的孔,用处可大了,它可是专门用来护手的,针头在穿鞋底的时候还能借上力。尽管有了这宝贝,奶奶的手还是受过伤。有次奶奶左手按住鞋底,右手捏着针线,用戴上顶针的手指使劲往下按,但用力过猛,针头不小心溜出了顶针的细孔划到手指上面,鲜血直冒。
扎扎实实打好一双鞋底,需要奶奶花上十天半个月的空闲时间。鞋底的中间是一排一排的麻线痕迹,像十万天兵整齐、庄严地守护这那一双双厚实的脚。做好鞋底后,做鞋面就很容易了,把黑色的灯芯绒布料照着鞋面样子剪好,然后将雪白的棉花藏在内侧,再沿着布鞋底端镶嵌上去便裁出一双崭新的布鞋。如果这双布鞋是用来贺寿或者是庆祝大婚,奶奶还会特意在鞋底内层,以及鞋面上裁剪些美丽的花纹图案,以图个吉利喜庆。
天冷的时候,穿着奶奶亲手做的布鞋,觉得特别踏实、护脚且暖和。因为里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奶奶的心血和满满的爱。
可过去布鞋的底部全是用布料做的,一下雨就很容易弄湿,如果不及时烘干,鞋底就很容脱线,变薄。后来人们逐渐用胶底取代布料的“千层底”,机器生产逐渐地取代了手工劳作,那枚守候奶奶几十年风风雨雨的顶针也随之被弃用,但是奶奶依就对它特别珍惜,把它用布包好,放在老木柜子上层,像是对待功臣般地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