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震克，江湖人称柯镇恶！佛道儒称其为天师钟馗。
21年前我和三个小伙伴，在去小卖部的路上，在一条胡同里遇到他。当时就菊门一紧，祭出了自己的零花钱。
后来他对我印象深刻，因为我是三人中第一个掏出零花钱的，起了先锋模范带头作用。
当时我们就知道他长的凶。要说丑，那还是从大人口中知道的。
我妈就说过：“老何家跟送子娘娘得多大的仇啊，能生出这么个小丑鬼来！”
有些当妈的叫孩子回家吃饭，当街就喊：“快跑哇！柯镇恶来了！”
此言一出，不亚于当年小日本进村啊！甭管多大的孩子，都能跑得脚底生风，叫唤撒欢的就回家了。
后来我百米跑进13秒，可能就与儿时的经历大有关系。
2
长大以后的何震克就更可怕了！几乎啥钱都赚。
跟着丧葬队去哭丧，比死者家属哭的还惨。大鼻涕都流到人家棺材板上了。他也不怕里面那位诈尸。
还有一次何震克脑袋里也不知道是那根弦搭错了，居然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在殡葬仪式上唱起了《无地自容》！
我们知道他长得丑，恨不得像受惊的鸵鸟，把脑袋埋进土里。可人家不那么想，那歌名的意思不是明摆着让人家死无葬身之地嘛！
后来又加入了传销组织，还后来者居上，成了本地区金三角顶尖的人物。最牛的人家可是全身而退！
再后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炒股、办证、推销二手汽车、倒卖房屋……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不干的！
看着他家盖起的小洋楼，很多人都望楼兴叹！丑逼，也有春天呀！
当然，何震克真正的春天是他的女朋友。那是一个拥有魔鬼般的身材和天使般的容颜的女孩！叫艾雪。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用了5分钟才缓过神，10分钟以后才暂时调整好心态。然后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后，被她一把打开。
当时我就想：这也没瞎呀！难道是脸盲？然后问她：“雇你，一天多少钱呀？”
艾雪蹙眉寻思了好一阵，最后一拍肚子，“都留下种了，你说多少钱？”
“哎呦！您可轻点吧！”我赶忙扶她坐下。
3
两人奉子成婚，大宴全村。我们全家随了200块钱，在他家吃了三天。后期吃得我们全家一打饱嗝就直翻白眼，吃进去的东西都翻上了嗓子眼。没办法肚子里的货太多了！
何震克爱唱歌，那三天雇了个乐队，白天当麦霸，搞的鸡飞狗跳的！晚上当新郎，弄得弹簧床嘎吱嘎吱直响！
晚上我们哥几个就拿着麦克风，趴他们家窗户上唱，“亲爱的，你慢慢怼。小心前面的宝宝还没睡。”
然后何震克就从门缝里推出300块钱，“多谢哥几个提醒，找个烧烤摊吃点喝点吧。”
何震克是一个严重鄙视上班族的人。天天早上我都是提着鸟笼子去上班。就怕碰见他，被他鄙视。
直到有一天他拦住我说：“瑞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不能成天吊儿郎当的。”
我心说：“鸟我都玩死好几只了，我容易嘛！
他又说：“明天跟哥干吧。”
其实，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城里干啥。不过看在他真诚的邀请，我就点头了，去工厂还请了长假。
何震克婚后的一个月就走了，也带走了我们几个年轻人。
走到村口的时候，我们止步回望村庄，眼中尽是恋恋不舍。
何震克拍着我们的肩膀说：“跟我干，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年以后，我保证你们风风光光的回来。”
当时只有二愣子说了一句代表我们所有人的话：“何哥，俺就是舍不得艾雪嫂子，俺还没看够呢！”
4
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花花绿绿的。美女也多，干了一天泥瓦匠的我们看见美女也不觉得渴了，疲惫也都一扫而空。
没过多久二愣子就把偷拍艾雪的照片给删了。只盼着年底也能带个漂亮女朋友回家。
可是，世事难料啊！有也许是应了村里老人说的那句老话儿：长相不匀称的人，注定没有那么大的福命。
年底的时候，何震克去大老板那要了几次工钱，都没要出来，为这事，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我带着兄弟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家里人都盼着拿钱回家过年呢，你就这么让我们走哇！”
“就特么你们知道过年啊！老子还吃了上都没下顿呢？”
大老板是在五星级酒店拍着满座的酒肉说的。
何震克和我都咽了一口吐沫，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开发商卷包跑了，走之前还找几个社会人渣把何震克的腿打瘸了。
那一年，我们就像一群残兵败将回了老家。村里的人开始背后戳何震克的脊梁骨，说什么的都有。艾雪有一阵在家看孩子都不敢出门。偶尔出去上趟厕所，看见院外路过的村民，也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只有我们这些跟着去的年轻人知道，何震克不容易，艾雪也不容易。
大年初六何震克就没影了。都以为怕大家跟他要钱，所以跑了。可艾雪还在屋里哄孩子。我们这些被家人逼着来闹的年轻人，站在他家院外，听见里面孩子的哭声，心都软了。
艾雪站在门口，挤出一抹笑，说：“放心吧，我和老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一个月后，何震克回来了，他把房子、地、车还有两人结婚时的东西都抵押或者是卖了。然后他们一家人住进了残破的老院。
老院的房子墙体都裂缝了，二月的风灌屋里，大人受不住，不满周岁的孩子就更受不了了。
我们几个也是在城里盖高楼大厦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帮着把危房弄了弄。好赖是不漏风了。
期间，我们也没用他家管饭。可是完工的最后一天，何震克却抱出一箱酒叫住了我们。
“哥几个，你们还信不信我？”
大成子说：“何哥，其实我们一直都信你，只是这世道险恶啊！”
何震克撇嘴一笑，“我就问你们敢不敢再跟着我干。把那个烂尾的楼盖起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一年。”
那时就算我再土鳖，再不懂商业运作，也知道他是要做接盘侠呀！不过老子工作都混没了，就是有时间，当时就把心一横，“干他姥姥的！”
5
在一个露水浓重的黎明，我们迎着鸡鸣之声，跟着一瘸一拐的何震克再次踏上了征程。
进了城住进工地以后，我才知道柯镇恶人品实在是太爆了，不但当时我们一个队的人都扛着铺盖卷来了，就连别的队的人，慕名而来的也大有人在。
何震克振臂一呼之下，我们就干了起来。
那一年，我们是风里雨里的泥腿子，是吃着艾嫂做的饭又哄着何小俊取乐的农民工。我们不需要钱，我们只要能吃饱，只要能干活。哪怕城里人扔进垃圾桶里的旧衣服我们也会捡回来穿。哇！我们还自拍，发朋友圈，相互点赞吹捧。我们的身边还是没有除了艾嫂以外的女人。可我们就是过得很知足。
那一年我们盖好了两栋楼，何震克把它们抵押给了银行，给我们发了两年的工资，还有一个大红包。
那一年之后，我们要将那一片烂尾工程盖成城市的一道风景。我们如愿以偿了，把何震克高高的抛起，又稳稳地接住。
6
后来，我们站在高楼上。
我说：“何哥，你真厉害，你现在是开发商了，还是市里的先进模范。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
何震克用瘸腿踩灭烟屁，虚目远方说：“人生难买早知道，自从我知道自己长的很丑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努力了。不过……”
他将目光转向我们，“幸好，有兄弟。”
那时何震克一张黝黑的脸，在骄阳下泛着油彩，看起来特别帅气。我们知道那不是因为他有钱了，有社会地位了。而是他拯救了我们——一群迷茫的灵魂。
也许，人最难的是自知。即使我们知道自己一星半点的缺点也会碍于颜面加以掩饰。殊不知掩饰并不是弥补短板的最佳方式。
何震克，幸好他长的丑，幸好很多人都提醒过他长的丑。
现在的他，一瘸一拐的，却走的坦荡。可是，村里没有人再说他长的丑了。
我不是何震克，我只是第一个掏出零花钱给他的小屁孩。本质上讲我是懦弱的，也是自以为识时务的。我的短板就在于太自以为是了。
其实那时他是很瞧不起我的。能被他瞧不起的人，这世上真的找不出几个来了。
小时候我是因为他长相吓人，才在他面前低头做人。
现在我是心服口服地在他面前低头做人。
比起何震克的砢碜，我是有很多见不得光的砢碜的，有些不自知，有些无法面对，还有一些有被张扬出来。其实都是错的，它们都会在人生的某一关键时刻成为难以弥补的短板。
早知道，就要早作准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句话，虽是老生常谈，但却经久不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