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一个传统的家庭成长，对父母的敬畏多过亲切，在我爸眼里家长就是权威，小孩只要听话。父母有各自的活干，每天一家人一天只是在餐桌上吃饭，彼此没有什么话题。

我妈是个农村妇女不懂大道理，总是勤勤恳恳干活，她不愿让我干农村的重活，她说我认真读书就好，其他不用我干。我爸是个赌鬼，在赌场纵横半辈子，赢的都是小钱，输的都是大钱。那么多年欠下的债拖累家庭，他们经常为了这件事吵架，闹离婚。

父母忙于生计，便很少顾及子女的感受。我在初中的时候总是很自卑，没有漂亮衣服，眼巴巴地羡慕别人新款mp3，尤其班里最美最受欢迎的女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总是很煎熬，我回来跟我妈说，我妈叫我不要攀比，不愿意让我过于去打扮，而我明明觉得她有能力给我更好的却不愿意给。直到同学们有了诺基亚手机之后，我才有了第一个256m的mp3。

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我那时总是觉得他们不爱我，没有存在感，没有人重视我，自己的心慢慢紧锁，到后面也不求了，不愿意跟他们说任何。

二

我怨我父亲在赌桌上豪赌而不顾家庭，我也怨想要得到的关爱从来没有被重视过，尤其小孩子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活，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只能在父母营造的环境里浸泡，生成自己的个性。

我一直觉得家庭造成了我孤僻又胆怯懦弱的性格，一直到我要去上大学我才离开了这个家，开始感觉到有点自由和放松。

我在外面上学的几年，他们没有跟我说家里的事，我也没有跟他们说我在外面的事。我在外面上大学打电话回来的原因是卡没钱了，我爸就会说好，过两天给你打。有时候我们一个月也不通一次电话。

在外面浪着浪着，工作逐渐稳定，一年回来一两次家，匆匆忙忙，过几天又回工作岗位。自从工作后，我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们钱，让他们安心。他们接过钱，咧着嘴笑嘴角边的皱纹都卷起了褶子。

三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去年，父亲因为心肌梗死住院，转到城市里的大医院，我去照料他。连续一个星期，每天我早上挤地铁去看他，给他带早餐带水果，他总说我乱花钱。可是我花的高兴也不理他说什么了。

在医院里的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挺漫长，面对面却没话可说。早上吃完早餐陪他看电视，陪他做检查，帮他拿报告，问医生检查结果，给他洗衣服，有时候要缴费，要充饭卡，精神好的时候带他到楼下散散步，买点小吃在医院面前的短椅上悠哉地吃起来。

就在这个星期里，我们父女之间说了很多旧事，有了更紧密的联系。在父亲好转回家乡那天，我送走他，回到我那潮湿不见阳光的出租屋我才觉得，偌大的城市有个人记挂也是挺好的。第一次感觉家里人需要依赖我了。

好景不长，在今年三月父亲第二次入院，情况危急，我去到医院的时候，他还昏迷不醒。他看我来了，疲惫地用力睁开眼睛说：你来啦。

这次的情况严重很多，后来父亲自己都说去了鬼门关走了一趟心有余悸。这个7天是我人生中漫长的7天，我是父亲的长女，第一次体会到为人子女的不容易。父亲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翻身也不易，大小便失禁，晚上也要守夜，我和弟弟一晚上轮守他，看着他干枯削瘦的脸颊，身上缠着监测管，心率仪忽上忽下地跳动，真是心里不好受。

医生说父亲的情况需要转上级医院诊治，可能需要动手术，让家属都做好准备。我心焦焦，工作才两年没多少存款，也只能凑个万把块，加上家里合计五六万。

父亲病倒这段时间，奶奶在家里为我父亲着急，脆弱地掉眼泪，拿出自己的一点利是钱说给我爸治病。不知道父亲的这场病会怎么样，我也愁，夜里睡不着觉，觉得天都要塌了。

父亲有时清醒过来了，跟我说：“爸这次要是走了，你们倆姐弟和你妈怎么办？”我一边安慰他没事的还没检查出来呢，不要想多，一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忍不住在病房外面哭了起来。

这是我对父母最愧疚的一刻，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赚到更多的钱，换得他们的健康幸福。我感到了家庭的重担从此落在我肩上，我却还扛不起。那段时间想了很多，包括过去的事未来怎么办，我没有跟任何人表露，却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再也不要面对这样的情况，一定要努力赚到更多钱。

安排转院的事，包了一辆专车去，还有叔叔姑丈的住宿吃饭我帮他们解决。转院的手续办好，做了三天检查，医生确认不需要做大手术，出院那天带父亲上馆子吃了一顿好菜，他对我说：“这次多亏了你！”。我们互相笑笑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个劲给他夹菜，缓解气氛。

父亲老了，身子有点佝偻，头发发白，我劝他在城市里住多两天我带他去看夜景散散心，他不愿意。他心心念念要回去山卡拉的老家，我劝不了只能送他上车。

送走了他，我心也能轻轻地放下些了。岁月蹉跎，父亲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往后余生靠的是我。这一刻我才真的意识到我长大了，他帮不到我，而我作为成年人对家庭的责任感要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