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远传电信以广告公司试镜的名义邀请了六组家庭进行一个真实的测试。镜头里,试镜者回忆对亲人语气不善的场景,同时另一个房间的家人打电话过来催促他们赶紧去,试镜者被要求模拟当时恶劣的语气,不知情的家人却当真了。镜头记录下家人的黯然和沮丧,还有试镜者的愧疚与自责。这段视频将那些对家人无心的、被我们忽略的伤害赤裸裸地展示出来,用最直观的方式提醒我们——因为有爱,每句话都要好好说。六组家庭、六个场景,总有那么一瞬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脑海里蹦出一个画面:厨房炉子上,糖炒年糕滋滋响着,我噘嘴站在后院的墙边,隔壁的阿姨哄着我:“不气了,吃早饭吧,雪丫头最听阿姨话了,你看你妈妈煎了年糕哦,你最喜欢吃的!”我偷偷看了我妈一眼,转过头,贴着墙,不去理会阿姨的苦口婆心。不一会儿,我妈把盛好的年糕端到我面前,“吃吧,不生气了。”我美滋滋地接过碗,像一个胜利者一样。一点也回忆不起生气的缘由了,只记得看到“老妈服软”的窃喜。
或许是我不记得了,或许是我从小就很独立,或许我们生活的氛围一直都是含蓄的,印象中即使是和爸爸妈妈也没有拥抱、亲吻的习惯,我不喜欢黏人,以“一个人睡”、“一个人上学”、“不用家人抱也能走路到姥姥家”为荣。性格决定了行为,行为影响着性格,惯于强势、又早熟的我,哪怕是向妈妈表达爱,也只会选择咬牙切齿的争执,这一种方式。小时候,我大姨每次打电话给我,有两句必说的话——好好吃饭,别跟你妈妈犟。
妈妈说,我是第一个孩子,她那时候也年轻,不会做父母,脾气很拧,枪对枪、炮对炮,哪有不炸的呢?除却那些因为血液里共同的倔强与强硬而引发的争执,其他大多时候都因为我看不惯她的行为,看不得她吃苦受累,受不了她不够爱自己……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多么难得的大气与善良。以前看过达达令的一篇文章——好的家人是一种福报,深以为然,在那些不够富足,甚至贫穷的日子里,妈妈,因为从她的母亲那里习得的包容和通透、因为骨子里的硬气与清高,因为心底的善良,成为了一个好妈妈。
念初三的时候,爸妈都在外地打工,老家的中学离我家很近,每个周日我会回家呆上半天。有一天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大叠过去的照片,其中一些是姨家大表姐结婚时拍的。照片上妈妈搂着我,皮肤黝黑粗糙,浅色衬衫没有打理整齐,清瘦面庞略显疲惫,表情也不自然,重点是她竟然穿着一双男士大拖鞋,常年行走在土地里的脚裸露在镜头里,映得我身上那件崭新的红色长裤格外笔挺、鲜艳。我们应该是在婚礼的饭店门口拍的,只是那背景似乎换成金灿灿的稻田更加相称。
妈妈是一个勤劳、能干的女人,爸爸在外打工,她在老家种稻、点菜籽、栽棉花……照顾我,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她是一个不睡懒觉的人,每天早晨起来都有热乎乎的早饭,或许是被白米粥、米面饼养刁了嘴,连肉包子都瞧不上的。以后每一个需要在外面买早点吃的清晨,都格外想念我妈做的早饭。
妈妈还有一句名言,从她的母亲、我的姥姥那里继承下来的,“没有做事把人累死的,只有大病把人害死的”。我一直认为这是一句从万恶时代里逃逸出来、压榨女性劳动力的咒语,禁锢了姥姥的一生,又继续荼毒着我的妈妈。小时候,每次妈妈去舅家、姨家就会不停地做家务,像一个固定大扫除的保姆,桌面地面、犄角旮旯,熟练程度堪比自己家。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所有的人又都习惯了她这么做。
可是我心疼她。
记得以前听舅舅讲故事的时候,说起八十年代的农村依然破败不堪,加上莫须有的成分牵连,姥姥姥爷一家日子并不景气。有一回不知谁给他带了一件半旧的西服褂子,他美滋滋地穿在身上,大摇大摆走在学校里,招摇过市恐怕也不过如此。可惜不曾有那么一张照片,但是我能想象得到,一定很酷,因为孩子的快乐比大人简单得多,一块糖,一酒盅瓜子,一件衣服,就可以光芒万丈。
很早的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似乎妈妈不明白。我和小表姐年纪相仿,从前我有什么新东西,她都有一份,她有,我就不一定有了,过年买了两双新鞋子,妈妈会让她先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没有选择权的。所以长久以来,我都特别羡慕她,能让所有人围着她转,我对人生最初的反思,便来源于此——你看,我不是中心。有时候过年回家,大家偶尔开玩笑说妈妈更喜欢弟弟,我从来都笑笑,不以为意,因为所有的嫉妒,都给了小表姐呀。更何况,我和我弟才是一条船上的呢!我妈会因为她亲侄子打骂老弟,无论谁对谁错,无论我弟有多么的委屈。
价值观的冲突让我无法理解妈妈的行为,但是家中亲戚长辈的友善又让我无处迁怒,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妈妈正面表达我的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寻求答案,囤积太多不解而消化不了,氢气球也会爆炸,于是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挑起战争,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敏感暴怒,口不择言。
高三下学期,妈妈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陪读,每天晚上回去都有热乎乎的夜宵,连带着隔壁独住的学妹都有份,差点没认了我妈做干妈。有一次闲聊,我半开玩笑式说:小时候总觉得你或许疼小表姐更多一些。妈妈很认真地告诉我:她是侄女,当然疼,但你才是女儿。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得到了最大的认可,是的,我才是女儿,连这最重要的角色都是我的,其他的有什么要紧呢?所以那以后,再看待这类问题,我便有了“主人翁”的意识,不必争风吃醋,只需要有一份主人对客人的礼貌和体贴就够了。
正巧有一年小表姐在我家常住,赶上了她生日,我当时在外地上学,周末给学生带家教,特意给妈妈发了一条信息,嘱咐她去买一个蛋糕庆祝一下,毕竟能在姑姑家过几个生日呢?还表示我和弟弟都不会吃醋的。妈妈回我:好,谢谢你们理解。秋日的阳光还不算晒人,我坐在公交车上,窗外车水马龙,终于,真正和解了。
毕业开始工作,体会到发工资的妙处,有一种承包了整片鱼塘的豪气。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我弟买东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想要的,我想到的,他可能需要的,点击鼠标,输入密码,买。我想到以前,每个学期开学,我们各回各的学校,老弟总喜欢给我送我一样东西,他自己画得画,已经掐头去尾的易拉罐拉环,半截剖开的竹子,冰淇淋棍儿做得书签……我有时候会给他写一张卡片,有时候是一封信,有时候是新学期的辅导资料……不同的时候,不同的我们,幸好,还是那份心思。
我也终于明白,妈妈想要搭把手帮忙收拾家务也好,疼爱侄子侄女也罢,这些是他们兄弟姐妹之间表达情感的暗号,在不同的人身上有着不同的表现。比如大姨对我视若己出,真心教导;比如十几年前,二舅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背回一辆婴儿车,只因我家里还有个弟弟能用得上,如果不是有心惦记,一辆旧的婴儿车何以挤过拥堵不堪的绿皮车厢,一路辗转换乘五次?比如小表姐会认为她的爸爸,我的大舅待我更加亲厚,胜似亲女儿;还有后来的诸多帮衬……
不去计较,各自尽力,是为亲。年幼无知的幼稚小孩也已经开始以一个大人的姿态面对生活,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与自己,和解。
从上学到恋爱再到工作,凡有大事发生,必然伴随大规模杀伤性争吵,从认可到不认可再到认可但有自己观点,我和妈妈之间经历了冷战、争执、不理解、恶言恶语的伤害……
幸好,幸好。
幸好懵懵懂懂的懂了。我的老妈,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充当着孩子的母亲,丈夫的妻子,唯独不再充当自己。她年轻时候的闺蜜早已成家,人至中年,那些小女孩的友谊已是过眼烟云,见面唠上几句,不过是平常问候,家长里短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于妈妈,或许也担当着朋友的角色,自家的女儿,可不就是能聊知心话的闺蜜么?
“但你才是女儿。”
这世界最动听的称赞。
节日快乐,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