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找到了清教徒理查德·巴克斯特作为典型的代表。作为一位长老会教友,威斯敏斯特宗教会议的辩护人,巴克斯特逐渐摆脱了纯加尔文主义的教理,逐渐形成了一些特有的观念。对于财富,他认为:“实际的道德异议是,占有财富将导致懈怠,享受财富会造成游手好闲和放任情欲,至关重要的是,它将使人放弃对正直生活的追求。”也就是说,占有财富召来的异议,完全是只是因为它会带来懈怠的风险。“按照上帝意志的明确昭示,只有劳作而非享乐才能增加上帝的荣耀。”因此,浪费时间也被认为是万恶之首。“‘社交’‘闲谈’‘奢侈’。甚至保证健康所需时间以外的睡眠,都应受到无条件的道德谴责。”这样的财富观、劳动观也必然带来对于“天职”的追求,但不同于路德宗安于现状的天职解读,清教徒倾向于对“天职”进行实用主义的解释,认为仅能根据结果才能洞悉天命安排劳动分工的目的。巴克斯特这样说道:“如无一项明确的天职,人的业绩就只是偶然的、随意的,他会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坐食而非工作。”他认为如果没有一项天职,人会缺乏系统性和条理性,这样的系统性和条理性正是入世禁欲主义宗教要求的那样。在清教徒心目中,一切生活现象都是上帝在发挥着作用,因而不依循上帝的准则,不去抓住生活中的机遇成为了罪孽。巴克斯特的论述:“若上帝为你指明了一条路,循此可以正当获取更多的利益(而又无损于你或其他任何人的灵魂),如果你拒绝它并选择不那么容易获利的途径,你就会背离你的天职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你是在拒绝成为上帝的仆人......”证明了这一点。“贫穷有损于上帝的荣光”成为了这一观点的直观表述。
借由这些论述,韦伯找到了禁欲主义和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纽带,“清教徒的天职观核对禁欲主义行为的赞扬,必然会直接影响到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发展。”“一旦对消费的约束和这种获利能动性的释放结合在一起,一种不可避免的实际效果也就显而易见了,通过禁欲主义的强制节俭实现资本的积累。”是的,资本主义就在这个带有十字架的禁欲主义囚笼的保护当中慢慢发展,不断壮大。至此韦伯对于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的讨论已经完成,他成功建立起了新教禁欲主义对于资本主义精神发展的推动作用。当然,韦伯反对单因论的解读,宗教方面的因素仅仅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侧面,本书的目的也仅仅是将这一个侧面尽可能地论证清楚。
三、没有十字架的牢笼
本书本应在韦伯完成其论证后完结,但韦伯却一反其“价值无涉”的中立研究态度,带有悲观的态度谈起了现代资本主义。实质上,韦伯已经在书中多次强调:新教伦理仅在资本主义产生的早期发挥着作用,当今的资本主义完全不需要依托其而存在,同样也不需要“资本主义精神”来促使其发展。在今天,庞大而强力的资本主义选择并教育它的劳动力群体,不再需要依托宗教的支持以发展自身。同样,资本主义也会在竞争中排斥一切不同于它的生产方式,如同社会普遍的“内卷”一般,要么选择加入,要么选择灭亡。“清教徒是为了履行天职而劳动,我们的劳动却是迫不得已。”“这种经济秩序如今以精神为机器生产的技术和经济条件所制约,而这些条件正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决定降生在这个机制中的每一个人的生活,而不仅仅是那些直接参与经济获利的人生活。也许,这种决定性的作用会一直持续到人类烧光最后一吨煤的时刻。”
这多么像今天的世界啊!功利的价值取向取代了思想的朝圣,资本主义的双重性,其内在的矛盾和悖论暴露无遗:一方面资本主义带来了便利,提供了巨大的财富,另一方面却满是强制性与压迫感,每个人都无力逃脱,尘世间带有不可名状的焦虑。代表禁欲主义的十字架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巨大铁笼,把每个人管辖其中,被裹挟着向前走去。
“专家已没有精神,纵欲者也没有了心肝,但这具躯壳却幻想着自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文明水准。”韦伯作为一个“先知”,对当今时代做出了何等精确的预言!正如他所述:“没有人知道未来谁将生活在这个铁笼之中,没有人知道在这惊人发展的终点会不会又有全新的先知出现,没有人知道那些老观念和旧理想会不会有一次伟大的新生......”在虚无缥缈的烟雾中,在冰冷的钢筋水泥架构起的城市中,在每个人为了生计疲于奔命时,在令人喘不过气的“996”工作制里,我们从未如此渴望着救赎,我们该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