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这人间我才知晓,原这人间称呼真可谓之多。
九离山时,只我与师父二人,我唤师父为师父,师父也只唤我离儿,却并未有何其他称呼。
可人间便不一样,王念可唤少爷、公子,我竟也可唤姑娘、上客,颦儿亦可唤丫鬟、奴婢、下人。
听我如是说,立在身旁的颦儿“咯咯”笑了声,“姑娘先前一直居于山上,不食人间烟火,也是应当的。”
我佯怒:“那我与你说过多次,唤我离儿,如何记不得?”
颦儿弯了眼,“是,离儿。”
颦儿是初入府那日,俯身与我,说我是神仙似的那位女子,后王念说要分我个贴身丫鬟时,颦儿正端了盆花从我面前而过。
我指了指颦儿,“那便她了。”
王念露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她名唤颦儿,是府里最机灵的丫头,你倒是眼光好。”
我伸了手举在胸前,指尖弯曲,装了凶狠的样子吓他,“若不给我,我便……”
“便吃了我?”王念含着笑,“那你来吃好了!”
我顿了顿,悻悻收了手。
这王念,不知为何竟变得如此快。
初见那日他还一副怕我怕的要死的模样,不过三五日,便于我同桌而食,十几日后,更是夺我食物,日日将什么“不若如何?吃了我?”挂在嘴边。
我竟一时也无了法子。
王念是人间书生,可不是只要我装装可怜,软软糯糯说上几句好话便会全然依我的师父。
就像我说了多次要他陪我去看看人间别处风景,他硬是以天气不好,搪塞了我多日。
我闷在屋内,又气又恼。
颦儿心思巧,见我神色不对,硬是生生将我拖出了房门。
我悠悠叹气,“这府内太小,早逛了多次,不新鲜了。”
颦儿扶我下了台阶,“便是不逛,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终得了个好天气,九离可愿出去逛逛?”
我听那“出去”二字,心情瞬间好了大半,几步跃至王念身侧,拽了拽他衣袖,“还是王念,甚知我意。”
王念望了我一眼,又急促别过头,吩咐颦儿道:“你去给九离拿件披风出来,天气虽好,但终归是入了冬的。”
颦儿低低应了声,随即进了里屋。
我瞧着颦儿没了影子,忙拽了王念一路出了门。
王念嘴角含了笑,低眉问我,“怎么,又不怕冷了?”
我松了王念的手,指指身上衣服,“瞧,穿了这么多,应是不冷的。”
王念笑了笑,“那便好!想去何处?”
“只有不是困在屋内,何处都可的。”
……
出了正门,便是长街,街上人类颇多,放眼望去,人影憧憧,好不热闹。
我脚下踩了风,越逛越喜,正欲化了原身飞去,不料却被王念拽住。
“光天化日的,莫要再变出那只猫来,免得吓坏旁人。”
我瞪他一眼,悻悻收了力。
师父常与我道,人间多恶,人类又多善藏匿,何处都可,万不要入那人间。
可我这到了人间,却被告知时时刻刻都得自循些 ,不然还会吓到人类……
我是万不能理解,皱着眉思怵许久,王念以为我因不能化原身而愁,直直拉我去了处人迹罕至之地。
他指着一大片松软草地,“哪,现在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我化了原身躺上去,草丛松软,且带了丝暖意,极其舒服,我闭了眼,有些微酣,似许多次窝在师父胸口那样,极尽贪恋那一方暖意。
王念不知什么时候也躺在了我旁边,他手臂伸开,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我背上的软毛。
“九离,那个……你变了这只猫后,衣……衣服去了何处?”
我躺的正懒,迷迷糊糊地回他,“我生于天地时,本就这般模样,与花草无异,你何时见过草木穿了衣服的?”
王念再没了声音,不一会儿,他却不知从何处拽了一支竹笛吹了起来。
笛声清越,入耳如微风细抚。
我乐的自在,索性借着暖日沉沉睡了去。
似是做了梦,梦里有位红衣女子,倚着一方青石酣睡。
一阵细风抚来,那女子身上薄纱飘然而起,隐隐瞧着,身姿极美。
恍惚间,但见那方青石闪了闪光,一个青色身影从青石里飘了出来,缓缓附在那红衫女子身上。远远望去,似为她添了一件御寒的披风。
我凝了目,细细瞧着,却突见那个披风似的影子回了头,朝我站的地方望来。
“离儿……”
那个影子轻轻地唤。
我怔了怔,却听他又唤了句,“九离……”
我猛地睁眼,面前是一张大到有些扭曲的脸,我本能地伸了爪子去挠,却被面前的人一把提起,捂在怀内。
“须快些回去,不然得淋场雪了。”
我听他如是说,抬头瞥了眼,才发现原来明媚的天,此时竟暗沉的厉害,连风似也刮的紧了些,吹的我浑身软毛直飘。
“喵~”我懒得回他,低低叫了一声便又朝王念怀内蹭了蹭。
王念也再不言,只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我在王念怀内一下一下巅了好一会儿后,竟是稳了下来。我从他怀内探出头,方见王念立在一方屋檐下,远处朦胧不已。
我仔细瞧了瞧,却见这冬日时节,飘着雨,那雨合了大风掠过我身子,冷的我只打哆嗦。
王念立在屋檐下,一手环着我,一手抖了抖衣上水珠,又抬手轻轻为我挡了些风雨。
我续了续力,纵身从王念怀里滑了出来,随后化了人身。
那雨霎时都打在我肩上,头上,有些甚至在风里,飘进我眼中。
原是雨本就大,因着在王念怀里,他替我挡去大半,才让我误以为只是少许雨滴。
王念见我化了人身,又见我淋着雨也不躲,便伸手一勾,将我圈在了他胸前,好巧不巧,我的耳朵正巧贴在了他心口处。
他的心,一下一下,跳的极其热闹。
半晌,王念似自言,又似与我道,“这大雨,来的委实急了些。”
我静静贴在他胸前,未曾言语,只细细思怵一事。
王念曾握我的手,温暖如火,可这心口处,却极凉,似寒进了我心里。
这点,他亦是比不了师父的。
师父虽常年指尖冰凉,但他心口处却总是暖的,我次次受了寒时,总会化了原身,窝进他心口处。
师父抬手,一下一下拂去我身上寒气,方淡淡斥责一句:“又跑去何处,带了这一身寒意?”
我不语,只静静窝在师父怀里。
似忘了寒气,忘了天地,亦忘了自己,只余师父心口那一方暖意。
我一再沉沦,沉沦。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