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和友散步,途经一家唤为“青衿”的店铺。他笑言:“往日青衿不过青色衣领,如今越发诗意化了。”后他埋首一笑,缓缓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挽过他的手,漫漫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早忘了何时对绿色有所偏爱,衣物多黑、白、绿,苔藓色的灰绿,抑或嫩柳色的浅绿。前些时日,母亲嫌床单褪了色,欲换个雪青的菖蒲花。我抱着被子,拨浪鼓似地摇头。那是一条绿底白花的旧床单,浅绿的背景,洁白的百合,怎么舍得换掉?
古人亦爱绿色。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那个喜穿绿色裙衫的女子,双瞳剪水,绰约若处子。在不得不与良人分别时,半哽咽半温柔嘱咐着:“望君记妾一片痴情,纵不复相见,亦怜惜芳草长茵,那是妾身裙衫的颜色。”再不问“明年芳草绿,王孙归不归”,只盼眉间心上留一抹绿,各自无恙。
那个灯下捧着绿裙衫独自落泪的男子,曾有汉水游女,举案齐眉,两心相惜。奈何红颜薄命,佳人溘然长逝。辗转徘徊、寤寐思服之际,只得挑灯捧衣,故人音容不再,孤灯照壁,谙尽离愁。夜来风雨,男子含泪吟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那个在城阙等着青衫书生的女子。前次约好相见,但她因着事情耽搁未曾及时赴约,那个愣头青也不知等一等,过了时辰便离去。那个愣头青啊,不见我去倒生了气,等了许久也不登门。“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带着嗔怪,似个娇蛮的小女子,薄责己而厚望人。
那个在陆游心中挥之不去的才情女子。她与婆婆相处时谨小慎微,依旧被指摘得一无是处。后改嫁他人,与陆游重逢沈园,他亦有了新妇。心绪凄迷,物是人非事事休。自此,她病魂常似秋千索,郁郁而终。陆游晚年再踏进沈园,忆起当年明月,相思断肠,写下: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那个令英王亨利八世长牵念的绿袖女子,姣美的面容,窈窕的身姿。初遇,她知道他高贵的身份,未曾奢望。他匆匆一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自此,他再未见过这个女子,为了遣相思之意,作了一曲《绿袖子》,成了英国家喻户晓的民谣。入夜,听亨利八世幽幽唱来:绿袖招兮,我心欢朗。绿袖飘兮,我心痴狂。绿袖摇兮,我心流光。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那个春日小熊一样的绿子,渡边渗入心骨的女子。她不似直子的优雅娴静,却活泼鲜亮,代表着春生的浓翠,缓缓拂去直子留下的阴晦。绿子用暖阳的爱,将那些失去与死亡,作为了生的一部分,且以永存。
绿便是这般损人心肠的颜色,杂糅了欢喜与追念,生动与倾颓。欢喜,是既见君子,陌上人如玉。追念,是与子之别,芳草斜阳外。生动,是并肩而行,空翠湿人衣。倾颓,是相思迢递,君隔青山几万重。
如此之绿,如何能不爱?若你我邂逅相逢,且以一帘微雨,一苇扁舟,一湖碧水,你青衫落拓,我绿裙窈窕,在那春风拂柳的古老渡头,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