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不住的车轮,与离别有关。一旦想起曾经分别的那一幕,真可谓前进一步是硝烟,后退一步是和平。这样的离别自然想起当年的南疆战争,我们所在的部队,在驻守云南麻栗坡老山地区八里河东山脚下一年半之后,按照中央军委的指示,终于从前线撤退下来,原先坚守的阵地,由后来的友军接替坚守。尽管前沿阵地依旧炮声隆隆,火光冲天,但是我们已经躲开敌人的炮弹射程之外,圆满完成预期的防御作战任务,就在车轮开始起步撤退的时候,原来驻地附近的道班工人不淡定了,这二十多个工人中,有男有女,有中年大叔,有年轻母亲,还有情窦初开的少女。
昨天还在一起说说笑笑,互相聊着家长里短,聊着若干年后的可能,或许有人还能在内地相逢,有人即使不能再次相逢,起码梦中不要忘记彼此,而这一刻,汽车发动机已经打响,车轮慢慢启动,突然,人群中,有人哭了,想不到哭声传染得那么快,瞬间全部感染了。离开的我们,开始有了丝丝缕缕的牵绊,接下来,看到人群中,那个年轻的母亲紧跟车轮奔跑,第二个奔跑的也是一个年轻母亲,第三个是中年大叔,第四个竟然是平时看起来那么矜持的女孩,年龄十八岁,刚刚走上道班岗位不满一年的壮族女孩,第五个第六个……在屈指可数的一群人中,全部不再迟疑,纷纷加入追赶车轮的慢跑人群中。
驾驶一辆辆军车的每一名司机,皆是那么善解人意,每一辆军车后面,皆有一群对应的群众,群众中的每一名成员,皆有前面军车上相互对应的军人,在这些追赶车轮的道班工人和当地老百姓中,通过一年半的相处,由刚开始的陌生到彼此渐渐地熟悉。这让我突然想起刚刚那个首先哭出声来的那位年轻的母亲,我想她一定是为那个前不久牺牲在一场战斗中的一位排长而追忆痛哭,那位排长虽然家在农村,但是长得俊逸潇洒,高中毕业的他在当时的连队,堪称一个典型的文艺兵,听说那位排长的父亲就是家乡乡镇文化站站长,二胡,口琴,葫芦丝等,都能随时表演一段,而那位年轻的母亲,结婚前就是附近几个苗寨数一数二的舞蹈女孩,结婚后嫁到另一个苗寨,很快被招工加入道班工人的行列,正好我们那位排长和他们的一个排,就驻守在这个道班附近。
共同的爱好,一年半的相处,男女之间,难免日久生情,尽管那位年轻的母亲,已经成为人妇,婚姻不一定有爱情,爱情也不一定就能牵手婚姻。加上部队铁的纪律,然而彼此之间,悄然滋生的爱的情愫,谁也无权过问,所以当她得知那位排长牺牲的当天晚上,她就在道班楼下的地上,痛哭流涕,再说了,以这种痛苦的方式悼念逝去的烈士,是每个公民的权利。虽然道班工人中,有人看出端倪,毕竟英雄本身就是大家崇拜的偶像。
军车依然很慢,车轮的转动依然很慢,大约离开驻地1.5公里时,带队的连长让先头车辆停下来,随即下车,命令每辆车上的车长下车,和紧随车轮奔跑的相应群众,再次一一握别,那一幕,再次泪水浸润着泪水,倒是路边山茶花的笑靥如此欣慰。
突然间,人群中那位最年轻的壮族女孩,和她紧随车轮停下的那位车长,在两人握手的同时,由刚开始的微笑,悄然间女孩潸然泪下。毕竟那么多双眼睛在注视他们,车长一再安慰,女孩紧紧握着车长的手不愿松开。大约一分钟后,连长一声令下:所有下车人员,立正!向后转,上车!十多辆军车,同一个步伐,干净利落。十秒钟完成,之后,车辆渐渐加速,车后扬起的尘土,渐渐模糊了离去的目光,而这样离别的场景,多少年来,每到映山红盛开的季节,时光墙上,那场离别,就再次鲜活一次。尤其让当年的女孩欣慰的是,和她握手的那位车长,如今就躺在她家卧室的沙发上,她家外孙女一进门,就亲切地喊了一声“外公,我好想你”。那一刻,做了外婆的女孩,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