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回老家祭祖,顺便在老家待了几天,走前一天的晚上,吃完晚饭,我陪父亲在客厅看新闻联播,有几句没几句的唠家常,他年轻时很少有时间在家,我也很少与他有交流,如今年纪大了,反而能这样闲聊几句。
父亲15岁初中上了两年就去工地做学徒了,一辈子再没离开过工地,摸爬了一辈子,从徒工做到大工,从大工做到队长,从队长做到项目经理,然后自己拉了一队人包活儿做项目,酸甜苦辣吃遍,再不想儿女一辈跟他吃这个苦,所以心心念念要我们好好上学考大学,坐办公室。
看着新闻里粤港澳大桥一幕,他却突然冒出一句“我看再下去不出二十年,咱们这里就再也没有手艺人了,现在工地上的手艺人四五十岁都算年轻了,年轻人不愿意吃这份苦学手艺了,其实现在工地上哪里有多苦,我们当年混凝土都要人工打,一天干下来掉几层皮!”我愣了一下,搭上话茬“不光咱们这里这样,其实全国都这样,这是大趋势了。”“那以后这些活儿谁干呢?没人干了吧”他转向我看了一眼,像是自问自答的喃喃道。“所以现在开始鼓励学生考职业学院,考技校,鼓励年轻人学一技之长。”“这样好,这样手艺才有接班人。”听着这句话从父亲嘴里说出来我突然生出些许感慨,这个曾经殷切的将大学梦放在我身上的男人就这样改变了。
记得中考前,父母希望我能考上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县中,我却在数学科目遇到了极大的困扰,导致压力倍增,考前三个月我几乎对学习产生了逆反情绪,常常作业写到半夜丢下书本跑去看电视,对于那个统招生只有400个名额的县中,我已经不抱希望,破罐破摔了。我曾经的梦想是做个羊倌,中考前则想着考技校学个技术做工人。但是每每看到殷殷切切的父亲,我就畏缩了,只能把这些想法深埋在心底,我害怕见到他们失望的眼神,落寞的背影。在这种矛盾中,我却十分幸运的以当时全校第12名,总分超过县中统招分数线仅仅2分的成绩被县中录取,这个成绩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算是常超发挥了,这件事一度令我的父亲在我们村里风光无限,因为据说好多年村里都没一个娃考上县中,而我是这些年来头一个。
虽然父亲很风光,我却在一进县中就感受到了水深火热。因为这里汇聚了全县各个初中的佼佼者,按照中考分数排名次,我一进班就排到了44名,也就是倒数12名。
高中三年里,我的考试成绩曾多次徘徊在全班下游水平,进入高二,数学考试不及格成了常态,英语也岌岌可危,那段时间我又疯狂的想退学去念技校,然而当时的职业院校和技术学院在人们眼中地位不堪,没出息的人才回去上技校,甚至有“职中职中,痞子集中”的说法,技校在人们看来就是地痞流氓汇聚之所,不比劳教所强多少,如果去了那里,一辈子就废了。我又咬牙熬过了高三,运气再次眷顾,05年江苏40多万的高考大军,我站到了2万2000多名,几次模考数学都亮红灯,却在试卷改革使很多数学尖子都折戟考场的数学科目上破天荒的及格了。总分超过一本线近30分,查到成绩的那一刻我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卸去了肩上一副沉沉的担子,似乎终于完成了我生来的使命一般,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身边切切期盼要考大学啦!
然而我终究是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和抱负的,在完成家人心愿后,进入大学的我迷茫了,身边的同学,早早就忙着考第二学位,考证,备战考研、考编,考教师资格证,我却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宝贵的大学时光,时不时想一想自己曾经的放羊梦。
四年倏忽而过,毕业了,有人留下继续研究生学业,有人考上了公务员,有人进入了事业单位,有人成为了人民教师,再看当年的高中同窗,有人公费出国深造,有人成为了法官,有人做了医生,有人执教高校,有人在银行大显身手,他们也大多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和乐融融。而唯有我却仍在原地转圈,为一份糊口的工作,独身在外四处飘荡,当年父亲眼中的骄傲,如今却是不愿言及的失落。偶尔他还会感叹我当初不听劝,学个师范专业,做一名老师多好!然而做老师并不是我的梦想啊!
而今想想,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不会毫无顾虑的去选择考取职业技术学校,认真学得一技傍身,开心地成为一名蓝领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