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圣诞节轰轰隆隆地过了,新年夜稀里哗啦地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繁忙无比,一门接一门的考试,打工,打工,考试,好容易混到两周的寒假,我和曾经读语言的朋友,一起去了一趟意大利。
坐整夜的长途汽车,住男女分开的青旅,在梵蒂冈圣彼大教堂的广场上,居然见到了教皇!
我兴奋到了极点,可惜当时没有微信。只能冲去给妈妈寄明信片,我见到教皇了,可惜寄回国的明信片大半都消散在空气里。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去过三次罗马,每次都去梵蒂冈,每一次都碰到了教皇。我才明白,原来教皇也是人,常常出门来逛逛。
每次教皇出来的时候,周围总围了一圈穿着深色西装,带着耳麦的神职保安,一个比一个帅。
我想我真的应该谈恋爱了,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花痴。
等到我回到里昂,开学之后,课堂上少了艳丽的秀琪。原来,秀琪和她的希腊鼻子在一起,幸福无比。
幸福之余,秀琪曾试着给她姐姐讲起希腊鼻子的存在,结果被姐姐立刻上报父母。纷争之后,竟然是连夏天都等不到,就要回去。
对一个人生已经计划好的全职主妇来说,一张永远也不会用到的文凭,哪能和这辈子最后的一次爱情,相提并论?爱情是洪水,越堵越汹涌。
秀琪索性连课也不上了,天天呆在希腊鼻子的公寓里面,洗衣煮饭,送他到火车站门口,中午去找他吃午餐,然后再去接他下班。甚至有的时候,她根本不回去,就呆坐在售票厅里看着他,看着他,就幸福满满。
秀琪就这样无望而绝望地厮守着她的希腊鼻子,每一分钟恨不得掰成八瓣。连约我,也是要等到希腊鼻子上班的时间,不能浪费他们任何一点时间。
有一句话说,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最后一天,才会活出人生的意义。那么把爱情中的每一天,都当作爱情的最后一天,我们才能爱出山崩地裂的传奇。
我终于见到了秀琪,她穿着一件蒙德里安式的撞色羊绒大衣,精神亢奋地对我说:“我活的每一分钟,我无悔无憾。我要给我枯燥的人生,制造很多很多的回忆。”
我在在里昂残冬的氤氲里面,和她拥抱道别。有轨电车来了,她跳了上去,在关门的那个一刻,我冲着她喊:“一定要幸福。”
她回头对着我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是我看到她的泪水划了了下来,在夕阳中映得剔透晶莹。
法国人日常着装品味向来都是黑白灰棕,挤在暗色的法国人中,她是如此的自带光环,色彩鲜明。
我一直目送着有轨电车隆隆驶去,心中怅然无比。为什么山崩地裂的爱情,不能够变成永恒?那时候我还太年轻,我根本不懂得,不是每个人都有挑战世界的勇气!
方立那里却是没有什么新意。偶然一起约去大学餐厅吃饭,回答永远都是:“他还在那里看报纸,我还在那里等车,而已。”
没有开始,没有进展,没有结束,没有波澜。
二月底,里昂的天气开始缓和起来了,冷还是冷,阳光的态度不一样了。
有一天我正在上课,电话关到静音。课间的时候拿出来看,方立打了几个电话给我。我打回去,她在电话里气若游丝地说,“你能不能来我家?我病了。”
那天是最难缠市场学的“巫婆”,我等到下课才敢奔去方立家。
窗外阳光明媚,她却拉着厚厚的窗帘,一股隔夜陈腐的味道,披头撒发地裹在一堆被子里面,颓废无力。
我拉开窗帘,开了一会儿窗户。阳光射进屋子,转头看方立,满脸蜡黄。
“你怎么了?方立,你看医生了吗?”
她摇头,“没关系,感冒伤风而已,我有药,已经吃过了。我……”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那个人消失了。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除了爱情,谁能有如此法力,可以肆意地损坏我们的意志力?
说实话,对于这件事情我一直是在看热闹。我真的不相信怎么就能爱上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连话也没有说过,单看脸,怎么就能知道他是她百分百的人生?
我在方立面前,晃了晃双手,说:“Hi, 方小姐,你看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还在做梦呢?那个人,姓字名谁,干什么做什么,一切一切你都不知道。他一个陌生人而已,他走他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方立摇头,“其实,后来我能觉得出来他也注意到我了。我觉得每次我出现的时候,也许是错觉,但是他对着车站的那边耳朵,会竖起来。”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看着她,是发烧让她产生幻觉还是陷入爱情的女人都会愚蠢!
就在他消失的前一天,我走到车站,他把手里面的报纸放下,站起来。我想他想来给我讲话。车来了,我很害怕,就一下子跳到车上去。透过车窗,他一直在看着我。”
“你这么在意他,为什么不等他来给你讲话?”
“你不明白,我怕。万一他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万一他只是想给我说,不要再看他,万一……”,爱得越深越愚蠢,患得患失,都是伤心。
方立停了一下,接着说:“第二天,他又恢复从前的样子,看着报纸喝咖啡。我上车以后,他抬起头迎着我的目光,冲我摇了摇手。当时我就明白了,他在给我道别。车到下一站,我再坐车转回去。早上的电车很少,要等8分钟,我索性跑回去,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然后他就消失了,没有再出现过。”
说完她居然放声大哭,哭声甚哀。
我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看琼瑶小说。但是我从来没有会想到这样的女人,居然真的会在现实生活中存在。
如此强烈的感情,没有对白,没有交流,没有感触,没有了解,感情哪里来的?我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们就停留在最美好的初见阶段,多么完美的爱情故事,虽然结局不是你的心愿。事以至此,就别再纠结了。”我想尽脑汁地安慰她。
是呀,事以至此,还能怎么办呢?我们开始说别的话题,小心翼翼地不要踩到雷坑。
到底是年轻,自我修复能力快。说了半下午,方立也终于平静。遇到天大坎儿,人也要吃饭。我们一起研究晚上吃什么,方立家连根菜毛儿也没有,看在她生病的份儿上,我去买菜。
我从方立家出来。是一条下山的小路,走到头是个分叉路口,有轨电车站在左边,有一个小超市在右边。
天还早,我想了想决定坐电车去两站之外的大超市,昨天看到那间连锁超市的草莓慕斯蛋糕在打折,这是我和方立都最爱的甜品。
我走到电车站,对面就是方立说的咖啡店,下午的时候阳光明媚,有几个客人都坐在那里喝咖啡。我看到一个单身男人坐在那里,好像在等人。远远地看到我走过来,眯着眼睛看我,等看清楚了样子,又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人。
我觉得有点奇怪,盯着他看,他感受到我目光的压力,索性低下头去喝咖啡。意式浓缩,估计杯子已经空了,端起来,象征性地在嘴边抿了一下,又放回去。
我掏出电话打给方立,“方立,那个男人是不是栗色卷发,栗色眼睛,脸方方,胡子刮得有点青?”
“对呀,对呀。”
“我现在在车站,有一个喝咖啡的人,我觉得是他。你快来看一下。”
“我收一下就来,你帮我看住他。”方立在电话里大叫。
我本想说:“别抱太大希望,也许不是他。”她电话已经挂掉了。我坐在车站等着方立来,心说万一不是,我铁定死无全尸。
那个男人还继续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看样子有三十几岁了,方方坚毅的脸,眼角已经有几根很男人的皱纹,直鼻子,薄嘴唇。咖啡色呢子大衣里面是深色正装,领带放在桌子上。
看起来还不错的,但是也就一个中年男人,我真想不通,到底他有什么值得让方立如此倾心?
有轨电车八分钟一辆,来了三辆,方立还没来。我又打给她,“你在干什么?”
“我刚刚洗了澡,现在在化妆。我已经两天没下床了,怎么能这么样去见他?”
“方立,万一不是呢?万一他走了呢?你快来,我要冻死了。”
“万一他走的话,你跟着他。随时给我汇报!”方立给我下了死命令!
“可是万一不是呢……”我的抗议声还没有停,她又挂了电话,估计要化妆。哎,给人当闺蜜都要有万能花钥匙的花仙子,哗啦哗啦,解决所有问题。
又等了两辆车,方小姐的电话终于来了。
“我在岔路口,他还在吗?”
“他还在。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我过去,你装成不认识我。”
然后我看到方立从岔路口走出来,向车站方向走过来。头却是歪在另一边,一直在张望。咖啡馆里面的那个男人,看到方立,脸色变了。
方立的脸色也变了,她顿了一顿,脚转了一个弯儿,迈了出去。
从有轨电车这边走到咖啡,其实也就七八米,几步就走过去了。方立走过去,一步一步,慢但没有犹豫。
那个男人匆忙地站起来,掏了一把零钱扔在桌子上,拿起领带,从桌子后面绕过来。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很高大而且魁梧,站起来比坐着感觉更有型。
方立走到他的面前,他们对视了一刻,开始讲话。讲了一会儿,看那意思估计要找地方坐下来细说。方立跟他走,临走的时候,略略转头,远远地给我一个眼色。
我心知肚明,等到下一辆电车来,我自己上了车,买了一份草莓蛋糕,自己回家。
(待续未完,敬请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