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胶日记
2017年9月4日,夜,宽窄巷子。
他坐在背光处打鼓,唱歌,面目不清。
我停下来,在一个同样背光的角落。
我不记得坐了多久 。
来到这里的人,无所事事,游鱼一样穿梭。我也在其中。
有人喝茶,有人喝酒,有人躺在椅上掏着耳朵。
依门而立的古装女子,眼神空洞,笑容轻佻。
我爱这样的陌生之地,没有非爱不可的人,没有特别仇恨的人。没有人关心你去向何方,没有人对你说动情或绝情的话。
我忘了他有没有唱赵雷的《成都》,也许唱了,也许没唱。
风吹过小巷,落下略带凉意的叶子,夜空里看不到星斗,也看不到月光,雾霾是天空的白内障。
我没有向他问好,除了倾听,都是打扰。
离开的时候,我买了他的专辑《黑胶日记》。
他在封面给我签名:老驴。
每次相见,都是初见。
有些温暖,在行走背面。
2017.9.24
二、墨 墨
有些朋友喜欢叫我墨墨,但这里写的不是我。在成都,墨墨是一种有毒的蚊子。
那天我在东郊记忆创意工厂闲逛,老房子,破机床,听着爵士乐和树上的蝉鸣,感觉回到了微微泛黄的旧时光,童年的笑脸在眼前久久不散。感觉到痒,已经被叮了七八个包,手背和腰部都有,没当回事,像小时候那样,用指甲挨个掐上十字,一会儿应该就会散了。但事与愿违,手掌竟吹气儿似的肿起来了,心里恓惶起来,这压根就不像被蚊子叮的,倒像感染了丧尸片里的致命病毒。赶紧买药来涂,然而没用,整个手掌持续发热,滚烫如炉子里的烤红薯。我想,死就死吧,死在路上也是挺有诗意的事情,海子不也是死在路上的么,虽然他是自己卧轨。
那几天坐地铁,浑身药味,刺鼻得很。站在车厢里,人总是挤,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嫌弃,挺委屈,也挺抱歉。
带着红肿的左手,一边挠痒一边在成都的大街小巷游走,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离开成都,在列车上,我伸手给一位农民工大叔看,他说你被墨墨咬了,墨墨很毒,会留疤的。
墨墨,这蚊子竟然有如此可爱的名字,而且跟我同名。当时我就楞了一下,犹如武侠书里描写的那样,听闻大名,虎躯一震,如雷贯耳是也。
搜狗百科告诉我,被这种小东西咬了治疗起来非常麻烦,留下的疤痕很难消除,除非你用X线照射,电灼,激光,冷冻或者手术切除。顿时失语。
离开成都一月有余,手掌早已消肿,黑褐色的结痂却一直在发痒,蜕皮,丑陋无比。
我又开始了循规蹈矩的生活,上班、做饭,养家糊口。时常,我伸出手看到那些疤痕,就会想起墨墨,想起成都,想起我曾走在路上以及未来我必须走在路上。
墨墨,我不爱你,但是我宽恕你。
2017.9.28
三、再见,陌生人
这是个有暖意的故事,但是很抱歉,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
离开成都的列车上,邻座的男子,长得很像我的一个学生。白皮肤,单眼皮,笑起来有酒窝。我学生八岁,叫许越。我看到他,仿佛看到许越长大以后的样子。
他的目的地是广州,他在那工作。
他拿出很多水果请我品尝。他说都是他母亲准备的,每一颗花生每一个苹果都是她亲自挑选亲自清洗,行李箱很重,但他无法拒绝。
我对这些水果满怀敬畏之心。
他也会跟我开玩笑,小心我把你骗到广东去。
我哈哈笑,骗去生一堆儿子吗?
他也笑,女儿也是极好的呀。
在这南下的十八节车厢里,我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人,在可有可无的时间和空间里,可有可无的相遇和告别。
后来,他送了我一瓶清凉含片,他说对不起,我找不到任何可送的东西给你。
猝不及防地,我被这样一份小小的温暖打动。在火车站,我曾给一位饥饿的老人买过大饼,曾将手里的面包送给一位居无定所的老人,也曾带着一位不识字的奶奶去赶火车,告别的时候,我在她眼里看到爱的光芒。而现在,坐在我身边的陌生人,他毫不吝啬地予我以温暖,他的眼睛是那么真诚。
我很想回赠他一点什么,可我的背包里贫乏到找不出一块小小的糖。
重庆站到了,我和他互道珍重。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回头,他远远地看着我,微笑,挥手。
再见,陌生人。
2017.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