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终究不是我的归处。”叶念雪道:“若是将这么一座庄子给我承接,我恨不得老头子刚闭眼就把它卖出去,也能换点酒钱。”
“那你觉得能卖多少钱?”
“卖一两足矣,我身上装那么多钱也实在麻烦,不如卖一两银,能喝一个月酒。”叶念雪玩笑道。
“可这样一来,你的丫鬟没了生计,马夫没了生计。”马不二无奈道:“你这个人从来只管自己潇洒。”
“所以,这么一大座叶庄,我可承接不起。”叶念雪说着,身法上已施展了燕抄水,一抄便从高墙外跃入。雪落有一尺余深,他却不留下一丝的足迹。
他顺着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路往前走。房间内灯开着,桌椅,书架,依旧那么着摆放,他的三个木人儿还规规整整一齐对着窗户笑。叶念雪还记得,这三个木人儿都是老头子拿他的宝贝小刀给一刀刀削出来的,中间那个是老头子,左边的是叶念雪,右边的是他的妹妹叶洛情。
他身后一阵栖栖声,马不二也跟了过来。
“那长发的木人儿叫叶洛情,你还记得么?”
“洛情……”叶念雪想了想,脑子里仿佛有这么个朦胧的女子模样,但越往细里想,越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马不二叹了口气:“也不怪你,当年的你太小,离家又这么些年。”
叶念雪忽然道:“我想去看看她。”
“谁?”
“洛情。”
于是,他们又乘着风雪,缓步来到了叶洛情的窗前。纸窗内烛火摇曳,或明或暗,一个出落得刚好的女子正要歇息了。那烛光将她的身躯完美地打在窗纸上,叶念雪忽的眼眶湿润了。
“你不在的十年里,她每天都很寂寞。”马不二道:“就像这风雪夜里的那点烛,烛一边燃,一边流泪。”
末了,又补充道:“她亦是如此。”
叶念雪道:“当年若是没有那个六岁的小洛情帮助,我也逃不出叶家。”
他又忆起了十年前洛情一边朝叶家追赶自己的家丁扔爆竹,一边朝自己大喊:“哥哥!快跑!哥哥!快跑!”
撕心裂肺得大喊。
她那时可能不懂,哥哥一走,便很久都不回来了,所以才义无反顾得帮助哥哥,她以为,哥哥永远是对的。
但如今,叶念雪的嘴唇颤抖道:“哥哥错了……”
第三章
“嘘————”
马不二忽然悄声提醒道:“有客人来了!”
叶念雪因方才过于激动,竟未察觉到,打高墙之外,又进来两位“客人”:不速之“客”的“客”。
二人尽皆黑色夜行衣,腰佩短刀,猫腰探路,一看便是梁上的行家。
马不二与叶念雪不明所以,又怕自己暴露了身份,只得躲在暗中窥查,不敢显露身形。
叶念雪听觉甚好,即使有风雪呼呼,但那二人如何说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哥,为何我们放着富贵官家不取,非要来名震江湖的叶家取物?万一惹得叶南天知晓,只怕是一柄飞刀两个红窟窿!”
“你可不知,据传上个月,叶南天与四海五兄弟一番较量,被五兄弟径直取走拇指,再使不得‘一叶飞刀’。现今这消息受得叶家极力压下,江湖才无动静。待时日一长,消息传开了,怕今后的江湖再无一叶飞刀也!”
“那正赶趟儿,我夜双煞的招子也终得以亮亮。”他顿了顿,道:“白煞,你且往过走,我瞧得左边有光亮,去摸上一遭。”
叶念雪一听,大抵明白了这二人的来头。他拿手比了个“二”,又食指朝天,马不二当下明白,那两个不速之客原来是称“夜双煞”。
传闻夜双煞乃江湖阴险毒辣之极,黑煞如银蛇,身子滑腻,叫人捉不住,使毒也是行家;白煞如野狗,有口好牙,杀起人来不要命。二人一向配合天衣无缝,白煞正面对敌,黑煞暗中放箭,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再说黑煞为何要白煞往前走,自己却走左边?只因他平日花天酒地,嗅惯了女色的香味,而叶洛情自幼便带着一股清香,每每出游,招蜂惹蝶,甚为有趣。黑煞暗道:“女人的香气,莫不是叶家二小姐的住处?”心中欢喜:“黑煞爷爷来也!”
但谁知,他刚一句话出口,“来也”二字刚念罢,便再也念不动了。
他疏忽了,他大意了。
他未算准这叶庄今日来了一位名震江湖的少年。
他的脖间有一柄柳叶般大小粗细的小刀,若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表情尚未由欢喜转为吃惊,那欢喜的神情僵在脸上,陪他一同见了阎王。
叶念雪静静得盯着他,从站着,到躺倒在雪地里。
雪又落了一尺!
没了黑煞的暗箭难防,白煞的明枪易躲,自然不会在戒备森严的叶庄生出什么祸端。即使是叶庄年迈的老管家林洪,也能轻易捏着他的手腕。
雪花簌簌,少年道:“走吧。”
马不二应了一声:“走。”
叶念雪与马不二二人,则是一同消失在苍茫的风雪中,再久时,便看不见了。仿佛无人过,无事生。
……
……
翌日,叶念雪醒来时,身子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们昨夜打叶庄归来后,都是大醉直接伏倒在桌上睡的,今日门一开,风雪便簌簌得窜进门来。马不二起身招呼,门一开,一天的生意便开了。
风依旧如刀,雪依旧如沙,叫人的脸生疼。
进来的是几个披着披风的人,素纱掩面,却依旧遮不住那几人的俏颜,旁人路过总要多瞧几眼,这惹得今日酒馆内生意出奇得好。
那几人不说话,也不喝酒,只是静静得吃菜,有时有刀客提刀过去邀上一杯半盏,皆吃了闭门羹。又苦于不知道这几人到底什么来路,怕惹不起,未敢动怒。只得悻悻然得坐回自己位子上。
第四章
“听说昨夜里,夜双煞去探叶庄,结果值钱东西没探到一文,却丧命于庄内竹林里了。”
酒馆内的消息总是江湖里最新,最及时的。今日刚过正午,这夜双煞殒命叶庄的消息已被谈论得沸沸扬扬。
“定是二人有何想不开的,那杏春楼的牡丹前些日子不是还将黑煞扫地出门?”
“黑煞失恋,便去寻死,这倒合情合理。”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来干来干!”
之后便是一片酒碗碰撞与刀客大笑的声音。
马不二招呼过了客人,便坐于叶念雪一旁,道:“原来你用飞刀杀他,意在此。”
叶念雪笑了笑:“这样,江湖便都知晓了,叶庄的叶老先生依旧能使‘一叶飞刀’,这样一来,也再没人敢冒犯叶庄了。”
马不二道:“那双煞丧命叶庄的事儿,估计也是叶老先生派人故意传出来的,不然想必流到江湖里也没这么快。”
“老头子还是挺聪明的。”
马不二喝了口酒,又道:“今天酒馆里的话题,除了双煞殒命,还有一个,你可听到么?”
“你是说,二十年未能联合的南北镖局要联合押送一批货?”
这件事,叶念雪自然是知道的,他在几年前就已经想到:南方的货要押到北方,可北方天冷,镖师受不得冻,便有贼人劫镖。而北方的货要押到南方,北方镖师不识水性,也给了贼人可乘之机。所以,联合是必然的。
可二十年未能成功,只因南北方都各自想多分一杯羹,便谈不拢。一直至今,终于谈成合作。
叶念雪道:“你怎么看?”
马不二望着屋外茫茫的飞雪,手指紧紧捏着酒碗:
“凶多,吉少。”
叶念雪手中拿着一把小刀,在陈旧木桌上一笔一划得写个什么,马不二望来望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懒得问他,兀自起身招呼客人去了。
逐渐,逐渐,木桌上留下浅浅痕印。
赫然三个大字:日月坛!
“日月坛”是江湖中最大,也最为恐怖的组织。共分三百六十五坛,以每年其中的一日命名,据传在闰年时会额外出现最神秘的一坛,名:二月二十九。
而今年恰巧是闰年。
叶念雪苦笑:“二月二十九必定要来插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