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耳风
我总能骑着我的牦牛到处游荡，而不是像他们被牦牛骑着。所以，我没有遗憾。
一
昨天，清晨的阳光，烧毁我的沉睡时，我从漫长的夜里醒来，在床头的日历上，填上浓重的一笔。然后撕下来，扔进了布达拉宫外无暇的天空里。
我的牦牛在几里外的荒野上等我，强壮而坚忍的他，等我带他躲掉偷猎者的子弹，好能再次苟延残喘地活一天。
而我，刚好不会这么想。在我脑中，人的一生，如果最后死于一颗无名的子弹，也是一种惊喜。所以，当羊奶在我手中变凉，阳光再次晒透它，温暖它，也带给了我惊喜。
从高楼跌落，乘着大风，我骑上我的牦牛，沿着河岸走啊走。
二
又下雪了，虽然夏天刚过，春天刚醒，秋天还是来了。
我唯一至今没有搞明白的是，没有笛子的我，是如何一天天放牧着我的牦牛。日子一天天年轻，而我一刻刻苍老。河岸的石头被他踏碎时，我转过头，找不到我们，在这泥泞的沼泽与荒草里，留下的任何痕迹。
我的牦牛吃光了春天的落叶和夏天的雪，却唯独留下了这片古老的草原。留下了死湖里盛开的花海，雪山下渲染的，让我难以呼吸的天蓝。
或许这就是我吧，我想。或许这就是我的牦牛。
三
这儿没有灯火辉煌，但我知道，那些只是因为比不过这璀璨的星海，自愧不如地，藏进了大地深处。
如果，这时候，你能来，带给我一支笔，或许就不会是这样子。不会是在月明星繁的夜，天的尽头，河的源头，我因为漫无目的找不到路，而无法回家。
我不怕孤独，但这个时候，我躺在河水里，冰凉的星光埋葬我的睡眠。我的睡意死了，我就一直醒着。醒着看着漫天飞过的蒲公英，坠入银河，沉入河底。或者，飞向我，在我的腿上，脸上，身体的角角落落，长出下个春天。
四
我的牦牛沉睡着，等着我用一首熟悉的歌谣，唤醒他，唤醒迷途的草原与山川。唤醒我自己，一身的孤独与爱情。
但是，露水与寒霜落了下来。大海和沙漠落了下来。我和我的牦牛，被他们埋没。我清醒着，而我的牦牛，沉睡着。
直到高原上的高塔，打出灯光，穿过迷雾，照到了我。我恍然醒悟，我该回去了。
回到，那片森林深处，在等我的，是一只流溢出月色的麋鹿。他长长的的角，总是让我在每个不眠的夜里想起。抚摸的时候，甘愿一生就这么过去。
五
我愿。
于是我唱起了歌。
我的牦牛在黄沙下的遗迹苏醒，站起身来，抖掉一身的尘土与慵懒。对着最黑的黎明，轻轻地，合着我嘹亮的歌声。
哦，天哪，我看到群山像群狼一样，向我奔来。热情的他们永远隔着银河与长河，向我奔来。
然而，我得走了。在这首歌结束的时候。
繁华与喧嚣都与我无关了，我来不及等待阳光，把这片高原温暖到四季如春。我感到了流失的分分秒秒，正是我繁密的胡须和深陷的眼珠。我看不清路了，看不清你们和我们，看不清，过去和未来。
我只好让他，我的牦牛，托着我，奔向那片森林。
他飞奔起来了，快得就像我眼中，漫长的流火。他带着我，就像带着一个人生的脆弱。
六
枪还是响了。
我的牦牛倒下了，融化在泥土里。他甚至来不及叹息这命运的无常，但我却接受了这无常的惊喜。
没有了他，就没有了我。
当脚底生出沼泽，当泥土为我筑起坟墓。我告别了这绚丽多彩的世界，却不告别你们每一个人。
为什么要同你们告别呢，毕竟，你们只爱我的牦牛，却从来没有爱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