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琳从戏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天边漂浮着的几朵云朵已经接近赤褐的颜色。她慢悠悠地在包里找着电动车的钥匙,中途有票友打招呼,她抬头应和着:“唉,回了,再会啊!”复又低头摸索,老半天,才在存放钱包和纸巾的夹层中摸到了,低声咕哝了一句:“害我好找。”便自顾自地笑着开了锁,上了车。
梅琳终究是个慢性子,骑着电动车在蜂拥的下班人群中,显得格外的不协调。路人皆行色匆匆,唯有她还不疾不徐,一点点前进,一点点思忖着刚才的曲调。
说起来这小戏院还是在一次任性的出游中寻到的。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去过城南的那座有名的清朝大院。那园子始建于清嘉靖年间,原属于一户名门望族,后来被改建成大隐于市的公园,人来客往,几度春秋,时光在园子里慢慢流逝。某一天的午后,梅琳偶然在报纸上瞥见园子的一角介绍,立时便起了兴致,凭着一股召唤的力量,奔赴了过去。
园子说大不大,说小,又布置地很特别,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在尽头总会有间别致在等着你。她逛了大半个光景,竟不觉得累,从一条小巷穿出来,迎面见着一座低檐乌瓦的房子,似乎没什么特别,倒是那大红刺绣的门帘很引人注目。挑帘进去,便看见屋子当中放着几张桌椅,桌上散落着食客吃剩的花生坚果和一壶茶饮,屋子的尽头,有个戏台,此时并没有演出,只在边上放着一张花旦小生的巨幅照片,上面的人儿看着十分般配,女子娇笑,男子含情凝望,那一招一式,一颦一笑,竟似跨越了千年。梅琳看痴了。她知道自己喜欢从前的东西,也在电视上看过戏剧,可这一刻的接触,却令她心生羡慕。
从此她便经常来此,隔三岔五地换着时间听戏看演出,慢慢地她和常来的票友混熟了,还加入了戏剧社团,练上了一字一顿唱念做打的功夫。原来凡事都有缘分,爱上了就割舍不下。
今天是周五,她本来要上个早晚班,但是大伙正筹备着一出新剧,她在其中又担着个重要的角色,就和同事商量着调换了时间,赶过来排练,练到这般光景才结束,却仍是意犹未尽。
骑在电动车上的梅琳,由熟悉的街道间穿梭着,耳边回想的是二胡悠长绵延的声音。路过张记卤菜店的时候,她终于唤醒般停下了目光,“来一份桂花盐水鸭。”回家就着清炒菊花脑,可以回味半天。
她家的小区是新建的,有电梯可以乘,不用爬楼,没事的时候,她还是愿意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出一身汗还觉得神清气爽。不知道陈逸是否已经回来了。通常她上晚班,他会在外面吃完了晚饭再回来。他忙,顾不上和她多聊几句。
快到家的时候,梅林开始摸索钥匙,许是因为拎着盐水鸭的缘故,摸了一圈也没找到。等电梯到了,她只好换手拉开包往里面看,却一下看见家门钥匙和电动车的钥匙,正静静地躺在一块。“你们呀你们,个个和我开玩笑。”她调皮地想着,伸手取了要找的那串,施施然递向房门,还没插进钥匙孔里,门却开了。
门开了,丈夫站在门口,像是要出去,冷不丁看到梅琳,愣住了。一张脸从他身后转出来,两边的长发波浪将桃花带粉的圆盘遮得只剩下精致的五官。
“哐——”梅琳听见钥匙掉地的声音,清脆地将自己的心撞出一条缝。她掉过头去踉跄地往前走,有东西从脸上滑落。听不见陈逸的呼唤,也看不到旁边匆匆而过的女子,她心里,只剩下下午排练的那出戏。
“明日午时,我与梁生在此相见。如何?”
“梁生铭记于心。”
那小姐和书生眉目相对,私定终身,那是戏里的梅琳和那个人,如此般配,她却总是唱不好那个“如何”。
“这就走了吗?”
“唉,回了,再会啊!”
那是戏外的她和他,是票友,她揣着钥匙,从未向前多走一步。
戏里还是戏外,这世间,几人能明了?是因为现在的时间太快了,已经不够我们去分辨吗?
“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