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任意门·罗淼的债

那一晚我做了一场梦。可画面太过真实又不像是在梦中，发觉醒来的自己是徜徉在一片绿地上的。青青的绿草，蓝蓝的天空，对面一栋栋半旧不新的建筑，侧耳聆听的是朗朗书声……回过神来，自己穿着高中生的校服，胸前的校徽分外显眼，这次是回到学生时代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穿梭至此，但是总比在孤岛上舒爽了许多。要想做的事情好多，但是此刻唯一所想的只是张大嘴巴，任凭肺叶吸取着当初感觉不到的恬静舒适，知识的底蕴在溢满胸中，分外舒爽清透。

我的高中是某著名大学的发源地，以前校园还有一个四合院，荷叶连碧映满天，浮香卧枕抚连连。威风拂面的清香，席地而坐的舒坦。阳光总是那么的柔和，天气依旧如此的晴朗。那年放学后不会想着回家，总是懒懒的躺在石凳上望着蓝蓝的天，听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路人的谈笑声声，脚步声……外面的世界大家总是形色匆匆，自己却能在一片小天地里把心静下来，感受到的是一种异常的满足。别笑青蛙没有见过大海，在池边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四合院的外面是一个大礼堂。古朴威严。门口一块大扁上书“文舒学府”四个大字。门口两匹石马，温顺服帖。整个礼堂由四根粗壮而又戚戚斑驳的柱子支撑着。怀抱着柱子，木头的感觉，空空的却很踏实。那是一种怀抱着历史的感觉，仿佛遥熙着过往云烟，无数学子曾励精图治，努力前程的昨天。那时候的未来，看似如此的遥远。然而上次路过学校的时候，一切全都已经悄然改变。四合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塑胶跑道围城一圈的大操场。操场上学生们跳着健美操。老师兴奋的扭着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让我看到你们的手好吗？一起来，别偷懒……”黄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调，每次跳操都像是一出演唱会的排练……所谓的鸟鸣山更幽，吵闹的青春与迸发的荷尔蒙，教室里那刻满斑斑驳驳的桌椅，无声的诉说着一代代人的故事，只有它们还在那里，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老去，轻浮的文字只得让后人莞尔一笑，而那些个被深深烙印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高考是通往另一处的大门，很多人迫切想离开，离开了才发现从前的自己原来处在那么美丽的“天堂”。大礼堂依稀还存，只是粉饰一新的建筑再也没有历史的滋味。无法像过去那样遥望从前，仿古的建筑，有一种焕然一新的疏远。其实一切都在改变，人们在怀旧的同时又一次次的将回忆的地点全都铲平，彻彻底底，彻彻底底，直到留不下一点印证的痕迹。只是天真的如此绝情，完完全全抹杀了所有的记忆。这里有千年的文明，当然也可以没有任何的底蕴。不知不觉得，走到了教学楼，教室应该在四楼吧，探头张望赫然发现了当年的自己。果然现在是处于梦中吧，不然怎么能遇到自己。可是如果不是梦中的话，自己惊扰到了自己会不会把当初的自己吓出一身病呢……

还好镜头中的自己正趴着睡觉，暂时没有看到自己的可能性，而且感觉睡得异常香甜，垫在下面的英语书厚厚的软软的，果然大书的正确使用方式，就是用来趴着睡觉嘛……当然因为是趴着睡觉所以自然看不到自己的正脸，但是无疑是自己，这一点切切不会弄错的，自己如果连自己是谁都看错，那么照镜子这件事情就变得异常恐怖了。

这是一节英语课，按理说还应该是开学第一天的第一节课，至于为何会知道这些不清楚，只是到达这个楼层的时候大脑中已经有类似的记忆反应罢了，无论事实如何，现在姑且把其作为时间的背景应该是再恰当不过了。还想多观察一下当初的自己，为何会在第一节课就呼呼大睡这点让现在的我十分困惑。

然而，像是被镜头拉回似的，不受自己控制的，貌似告知自己虽然自己在这里，但是故事的主角并非自己。视线定焦在靠门最后一排那个座位上，一个高高瘦瘦女子，说不上多漂亮却充满活力，不过却也是相当熟悉的身影——罗淼。

于是趁着老师不注意，当年的自己又在睡觉的当儿，悄悄猫到她身后，猛地拍了一下她，这样的力度刚一用上就后悔了，也许是回到年少的时代一场兴奋吧，也或许是是终于遇见了熟人而且还是一大群让人止不住的愉快，总之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不知道轻重，但是力量已经使出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这一下必然会引起全班的注意，打上去搞不好还会留下一块大乌青吧……

可是手掌敲击在她的后背的时候，体会不到任何的打击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自然也没有发出任何反应……果然是在梦中吧，自己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作为观察而来到这里，自身却不能对现实进行任何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清风拂过不会带走云彩，阳光照耀不会带来阴影，就是这样来自第三世界的梦境，只不过是属于旁观的身临其境。

“作为一个重点高中，大家的目标很明确吧，就是考进重点大学。既然如此，那么相信各位也已经有了誓死学习的觉悟了，我随便点个名吧，”，年纪大约50多岁快退休的样子，时间已经留下一排淡淡的皱纹，不变的却是一脸的耿直。张老师看了看放在讲台上面的座次表，清了清嗓子说，“罗淼，请站起来，把第一课背诵一下，我相信作为重点学校的学生，这点程度的预习应该是有的吧。”

伴随着其他同学们一阵庆幸的松气声，罗淼一脸懵地站起来，第一节课就要背课文，这件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预计。诚然开学前已经做好了认真的准备，毕竟她的英语也是有点糟糕的，听说学习语言无外乎就是读了熟，熟了读，读到滚瓜烂熟自然就会用了，于是勤奋的罗淼把课文生词短语一个不拉的熟记了一通。可是还没讲课老师就来这招，罗淼着实是没有想到。于是乎只能傻站在那边，低着头不知所谓的等着老师的批评。

然而张老师倒也没有再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而是微笑的看着她，“这样可不行哦，预习工作做得那么差劲，怎么考重点呢。我估计其他同学也是这样吧，这次就算了，以后请注意，老师的课不是那么好混的。”说着对着仍旧站的笔直一动不动，不知是紧张还是丢脸而把脸涨的通红的罗淼说，“坐下吧罗同学，这样的态度可不行哦，为了好好让你督促自己，我任命你做我的英文课代表，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自觉地罗淼呆呆地坐回原位，心中却是一阵莫名，为什么那么背的抽到自己背课文，为什么那么随意让自己做了英文课代表，为什么还要放学后还要去办公室，课代表应该除了收发作业也没啥活了吧，为什么感觉好像很麻烦的样子……无数个为什么萦绕着她，满脑子的挥之不去，一整天都是一块大石头堵着胸口。

终于等到了放学，终于可以去找英文老师说个清楚，然而出了教室门口，想到张老师那张严峻的脸、不苟言笑的面容历历在目的让人心生畏惧。再回想他那似有似无的微微一笑，真是比他不笑的时候更恐怖。

一路的战战兢兢，一路的思前想后，终于走到了老师办公室门口探头张望着张老师是不是在里面，心里美好地想着，如果这时候老师不在就立刻回家，反正他也是一时兴起叫自己做的课代表，说不定让自己放学后去办公室这件事情连自己都是随口一说早就忘了，毕竟那么大年纪了嘛，看看也是快退休的老教师了，这点就原谅他吧。即使第二天老师找到自己，问自己为啥昨天放学没来，可能退休老教师性格比较拧巴耿直呢，但是这个时候只需一句“我来了你办公室没人，于是就回去了。”来搪塞他也就行了。开学第一天理应高高兴兴的嘛，闹那么紧张做什么呢？

正当罗淼愉快的开始想着回家吃点啥好吃的给自己压压惊的时候，个子高高的他已经被办公室的隔板后面的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起身走到门口，关切的问，“罗淼，有什么事情吗，第一天开学就心事重重的？”

“没事，没事，只是……”看着班主任关切的脸，罗淼扭捏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

“她是来找我的，她是我的课代表。”一旁高昂的声音传到耳边，“既然到门口了就直接进来，我们老师有那么吓人吗，进来吹吹空调。”像是在班主任和英语老师的搀扶下，罗淼跟进了办公室，坐在了张老师的旁边。

“罗同学，你也知道你现在是我的课代表了。作为课代表就要给大家做一个好榜样。你可知道？”

“恩，我会努力的。”虽说是努力但是真不想当什么课代表“但是，我英文本来就不太好”会给你丢脸的，老师你放过我可以吗？

“没关系，谁英文天生就那么好呢，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先天不足就好。”说着也没等罗淼回答，亲爱的张老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套卷子，“听力不算，给你45分钟做完。计时开始！”

没等罗淼反应过来，一堆卷子已经塞在她的手里，仔细看抬头才发现这是去年的高考真题，当然也来不及想太多，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呢，于是匆匆开始落笔……

“时间到！”随着老师的短促而有力的声音，仿佛置身考场的罗淼才如梦初醒地把试卷交给了张老师。一旁的老师也不闲着，接过卷子也不多说两句，一刻不停的开始批复。看着卷子上一个个鲜红的打叉，罗淼脸上又泛起了害羞的红晕。

“恩，总体老说还算可以的，错了12个空。”说着老师给一旁的罗淼讲解起来，错误的原因分析句型……终于到了最后一题全部说完，罗淼如获至宝，收获良多有那么好的老师不辞辛劳地给自己补习，不禁一阵感动，千恩万谢背起书包准备回家。可是还没拿起书包，一旁的张老师又跑开了……还是那个柜子拿出来一叠考卷，“既然你错了那么多，我们就再做一套吧，我不希望你犯同样的错误”

不会吧……这样做到什么时候……罗淼的心情是纠结的压抑的无可奈何的悲伤……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英文的海洋中遨游到抽筋的罗淼终于回到家中。

这天她到家的已经是晚上9点48分了。

今后的几天当然也没有好过多少，每次的英语课，罗淼好似跟张老师结了仇似的，不是被抓住背课文，就是下课了留下来做卷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度日如年，现在想来却也不过是一转眼。转眼就到了高三选专业的日子了。罗淼的内心是忐忑的，“罗淼，你学习那么好，班级前5的水平，你想选哪门呢？”“再看看吧。”“说的也是，我们罗淼这种水平选什么都不费劲，哪像咱呀，注定就是只能选化学呢！”说着文齐不无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化学考卷。“怎么又是150，你说你也没啥上升空间了吧。”不无羡慕的我当时决定跟文齐一起选化学，看着文齐得意的面庞心中不免担忧，今后的一年不会被这小子炫耀到想把他往死里打吧……

当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罗淼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自己该选哪门课程，当然凭她的成绩，选什么都不用特别担心。她一路打听的并非心仪的男同学选了哪门课，这方面咱们的罗淼确实懂事比较晚一点，当然也不是能跟好闺蜜一起再上一年课，她唯一关心的竟然是英语张老师带的是哪个班……

功夫不负有心人，罗淼的努力没有白费，张老师后来带了文科班，而罗淼跟我们一起选择了化学。被两个学霸——罗淼，文齐包围的滋味自然不好受，不过新班级里有个熟人在我却是比什么都重要，在如同梦魇一般的高三学习，没有什么比看到身边都是平时嘻嘻哈哈的玩伴更让自己确定无疑的认为，这一定是一场梦的了。既然是一场梦，那么自然不用太去在意，考的好呢他是美梦，考不好有同伴摇醒你就行啦。也真够阿Q的。就在我们如约坠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美梦的时候，同学间流传出了骇人听闻的消息——英文张老师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罗淼，老师那么喜欢你，你肯定要去送他一程的吧。”“就是呀，老师对你那么好，一只督促你学习呢……”也不知是戏说还是有意为之，罗淼的心里却由衷莫名的轻松，“说什么老师喜欢我，那还是得了吧，不过高中这两年还是对他最有印象呢，真是深刻到底的印象……”

也不知为了什么可能就是同学间的怂恿，加上随大流的思想吧，罗淼最终参加了张老师的葬礼，葬礼很是肃穆，同学各个表情严肃，张老师的妻子哭的泣不成声，但是对此时的罗淼来说，她仿佛是一个局外人，只是应景的出现在这里，也谈不上什么怨恨，当然还有些小别扭，诸如此类的感觉不能说是百感交集，倒是颇有些轻松自在，就像是小时候参观烈士陵园，那时候的天气总是异常的凉爽。

“你就是罗淼吧，我听我家丈夫一直提起你呢，说实话他一直挺喜欢你的。”一个醇厚的声音讲罗淼拉回了现实，正是张老师的妻子，“没什么啦，老师其实大家都挺喜欢他的，您节哀。”机械式的回答，因为这个场合罗淼想不出什么话该说，更何况，听到老师还是很喜欢她这样的话，罗淼打心底里反感对方的套路式的说辞。“我是说真的，你们张老师一直提起你，你是初中保送高中的对吧，你们初三班主任小朱跟张老师的私交很好，也算是他半个徒弟呢，那次他们俩喝酒，哎也是几年前的是了呢，谈到了有你这样的学生，啥都不错就是英文薄弱了点，也是酒后戏言呢。”

“谁知道我们家老张确是当真了，说只要你到他班上，他一定把你的英文搞上去呢……他有时候回家也跟我说，今天又对小罗同学太严格啦，小姑娘哪里受得了呀，但是没办法，英语这种就是多做，做多了自然有语感了。他说他私下里还是真喜欢你呢，走之前跟我谈起你，还说呢，如果见到你，让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这两年折磨你了，真不好意思呢……”

罗淼已经听不清楚她之后说了哪些话，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着同学一起回了家，回到自己房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的往事历历在目，每次都害怕的英语课，老师那犀利的眼神……

吃晚饭的时候罗淼走出房间，跟爸爸说，我想做老师……

…………

旁观者的自己一下子拉回了邋邋遢遢的小屋，回到岛上又恢复了清新的空气。曾经问过罗淼，为什么高三那时候放弃了名校的邀请，毅然决然的选择去做老师的时候，她只是半开玩笑的说“因为要还债呀。”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吃这么些苦，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梦想在哪里，但是有时候不知道谁的一句话，就能改变自己的一生。或许我们都欠着谁一笔债，一笔换不清的债，只是现在知不知道罢了。或许我来到这个小岛就是在探寻自己心里的那笔债。一觉醒来身心格外放松，看来是应该好好探寻一下这个鬼地方了。时间在睡着的时候意外流转，精确的停在了上午7点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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