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有些冷了。独自待在空调房里,竟也完全忘记了所谓三伏天的炎热。关掉空调,扇叶悄然地合上。窗户推开嘎吱作响,混合着灰尘气息的水汽钻过纱窗乘风而至,这便是最令我熟悉而安心的雨的气息。气温此时已降了不少,暴雨前的夏风叫人感觉十分舒服。窗前挡雨蓬的仅剩的布条则在支架上忘乎所以地晃荡。
我关掉了空调,不只因为气温。这更是我对即将到来暴风雨的期待心情的表示。我喜欢雨天,也费解于能够坦然地享受万里晴空的人们。
对面的苍白的居民楼变得灰暗了。如果能够发出声音,他们也会轻轻地叹息吧。
天空的云不知何时已然变得滞重。我坐在书桌前,压在手臂下的是石川啄木的诗集。方才看到一首短歌:
“湿漉漉的
吸收了眼泪的砂球,
眼泪可是有分量的呀。”
恰巧可以形容那委屈欲哭的乌云。
许久,我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摸索着拿起身前的怀表。"就要到三点了。"我希望乌云再忍耐一下情绪,这样我不会因为看到友人滴水的发梢而愧疚。
三点零三分。
“外面闷热得不行啦!”友人这样埋怨着,边不停地扯着自己的领口边走进来。迟到几分钟(一般不超过五分钟)是他的习惯,我曾用开玩笑的口吻跟他提议他改正,他毫不理会。当然,这种事情本也不是非纠正不可。
“玩些什么好呢?”
之前他说自己无聊得像鱼缸里的金鱼,我深有同感,便顺势邀请他过来。我和他初中相识。我们都并非属于班里孤僻的角落,同时却也感受到了对方合群之外的某种异质性。熟络起来的契机是一次讲恐怖故事的集会,其实故事大多并不算可怕。大家散了之后我们两人自然地就"是否存在鬼怪"的问题做了辩论(自然并非是高明的辩论)。当他最终论证“看不见即为不存在”时,我认输了。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很快又收敛了而若有所思。之后我俩相视一笑,他推了我一把,我回敬了他,上课铃便响了。
和大家聚在一起时就互相打趣逗乐,开着每个人的玩笑而捧腹不已。私下里则以二人特有的方式相处,我满足于这样的模式。
"玩什么呢?"他又问道。边说着边来到我的书架前,他每每过来都要看看我的书架是否有添新书,这是惯例。这次一套厚厚的谷崎润一郎全集显眼地站了出来,他拿出了其中最厚的一本。我说《细雪》是谷崎最温柔的一本书建议他读。他则自顾自随意地翻页。不知翻到了什么,他挑了一下眉,随即又皱紧。我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忍住了。
轻柔的“嗒嗒”声传来,雨绵绵地下起来。“ 雨和雪究竟哪个更温柔些呢?”还容不下更多的遐想,雨势就瞬间大了。雨幕封闭这个房间和大地上一切建筑,就像盖上一层薄布的餐具。雨点拍打在各种平面之上发出声响不绝于耳,时而随着风四处乱窜,掀起白茫茫的水花。乌云像和雨点一同落下了一样,房间更加幽暗了。他已经看不清书中的字,随即把书摊在石川啄木的诗集上。
一滴雨弹在窗框前的木台上,洗去了那一小块的灰尘。
我半身离开床的边缘,伸手够另一个书柜的抽屉,摸出了扑克牌,在他眼前挥了挥。
“要开灯么?”
“不用。”
我俩坐上凉席,我开始漫不经心的发牌。
尽管事实上并无可比性,我还是想起了小说上看到的秀哉名人和吴清源六段的对弈。那盛夏暴雨的一日,别馆外池水摇荡,瀑布声响胜似轰雷,花草和翠竹都颤抖不停。而两人视若罔闻,丝毫不知自己和外面的景致共同构成了怎样妙不可言的意境。我盯着手中的牌,五分钟后我会全部把它们打出。而仅仅一着棋落盘的时间可能就是其十几倍。但棋盘上的时间会很快走过,而牌桌上的时间会踟蹰不前。时间在我眼前停滞,现在或许不适合思考“时间”。
顺便说一下,我俩都不太喜欢电子产品(除了音乐播放器),尤其是电视里的娱乐节目。所以从来不把这些相关的活动放在我们的计划里。当然我并不否定其存在,也不可能否定。友人具体是如何看待的我不清楚,总之我对此丝毫提不起劲来。
扑克牌自然也绝非有意思的活动,甚至显得十分老气,但作为某种背景倒也是无妨的。
“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我首先问道。
“啊……就那样吧。”
我稍微感到不悦。
他对女孩的态度绝非讨厌,但提到感情的事不知何故总显得漠不关心。
我提及的那个女孩据说是在书店遇到的。当他正在读维特根斯坦时,女孩不知从何处凑了上来说了 “ 维特根斯坦其实是世界上最深沉的诗人”之类的话。 然后二人一同在街边的西餐厅吃了晚饭,在大街上漫步到夜深。之后的情况他一直不曾提及,直到刚才他说,女孩昨天邀请他去临近的城市旅行。
我先是想,他可能是来找我征求意见,但很快又排除了这个可能。因为他始终表现出疲惫之状就像一万天没有睡觉一般。我问他是否答应他也不置可否,估计是否定了吧。也许暴雨的冲刷之下,人无时无刻不全力掩饰的疲态也会暴露无遗,尽管友人聚精会神观察着手中的牌,但他的眼光显然已经透过牌组了,就像固执地把光打向一处的灯塔。
“可这种事很难得啊。”
“可能是吧……难得并不意味着什么,一件难得的事和一件普通的事发生的概率是一样的。”
这是他用于解释“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原因”最惯用的理由。
“那你何以拒绝人家?”
“......”
“以维特根斯坦之名。”
“胡扯!”
我俩都笑了。他的瞳孔闪烁出光彩,如同夜空遥远的星星。
第一局我相当不走运,很快败下阵来。他把最后一张黑桃k甩在席上。以色列王的脸色相当难看。
“如果那天晚上下了雨,或许我现在会答应她。”
“ 就像是《梅雨之夕》里的那样?”
“差不多吧。但恋爱的故事一般都差不多的嘛。”
“差不多。”我认真地说。
“恋爱是罪恶的。你说呢?”
“谁说的?”
“夏目漱石说的。”
“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并非是那种长期的单身汉,交过的女友绝非少数。但我们都相信那些不能算作真正的恋爱。而我自己则有过一次(我自认为的)真正的恋爱。那时我几乎天天难受得呼吸困难,大脑整个扭曲成一团。但那和罪恶是否有关联,我难以做出判断。实不相瞒,我从来没有勇气得出任何一个结论。
“或许有道理。”我又说,“去问夏目漱石吧。”我起身抽出一本《三四郎》。
“问这场暴雨如何?”好像雨天可以成为所有事物的象征一样。不过我真实地感到雨天确实包含着某种信息。或许那正是上帝的耳语。
“你下去跑一个小时它就会告诉你啦。”我又把《三四郎》放了回去。
“好!那就试试!”他做出起身的样子。
……
“在我看来,如今恋爱的人们就像被关在一起的狗熊和蜜蜂。”
窗外左侧的突出的白墙上,雨水流淌如一道瀑布,楼外的阶梯上也奔涌着溪流。周围的颜色就像是沾了灰尘的蓝宝石。
不知不觉三个或是四个回合过去了,我仿佛赢了一次或两次,这无所谓。重要的是雨点和扑克牌的无意义的下落,构成了某种类似于禅的新的意义。我虽不能明了,但是也清晰感受到了意义被完成的欢愉。
其实,这对我来说与厨师做了一手好菜、棋手下了一着好棋并无区别,能够无所挂碍地去体会某样事物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下着暴雨时的我的家,或许才更像我的家吧。
“你肯定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
诚如所言。
我们又谈了关于小说和恋爱的事情,谈了很久。风势变小了,方才还能感觉到偶尔打在我脸上的雨点,听到书兀自翻页的声音。湿了一片的木台没有新的水花溅起,但暴雨并未悄悄减轻。
墙壁、阶梯和斜面上水流不息。我又不禁想到,每个人恐怕都有眼泪流淌怎么也止不住的时候。
当我们谈到狄更斯和比他小二十二岁的情人,他突然厌倦了,向后一倒,斜枕在我的枕头上。纸牌飘悠悠地散落,露出了一张梅花九。
“干嘛?”
“饿了。”
“我家没有吃的东西……你要回去了吗?”
“回去干嘛。出去吃吧。”
“还非要拉我一起淋雨?”
“你说得可真够过分的啊。”
“啪”的一声门关上了。楼道阴暗,我花了半天时间把门反锁。
“反锁干嘛,自我欺骗而已。”我看得出来他的兴致颇高。
楼道口有一只死蟑螂,仰面接受雨的洗礼。周围寂静无声,一切都在暴雨里沉默了,就像是一个宏伟庄重的仪式。整个世界正在为那小小的蟑螂默哀也说不定。
运动鞋在躲不过的积水上发出“踏踏”的声音。运动鞋抬起的瞬间,泥水便溅到鞋面之上。一次两次……渐渐鞋和袜都湿掉了。
寂寞的空房间,书页继续兀自翻动。蓝宝石散发暗淡而哀伤的光辉,融进雨的气息之中。
那家咖啡馆的名字,叫黑色幽默。我喜欢去,友人也是。我们很少一同前往,而偶遇的事却也绝非罕见。
我喜欢坐在能看到窗外街角的那个位子,观察来来往往人们的神态是一大乐事。满脸笑意等红灯的公交司机和双眼空洞、机械地避开行人及障碍物的中学生都实实在在地出现过。
店长是个神情冷漠的年轻女人。她总是喝着最普通的美式咖啡,循环播放迈尔斯·戴维斯的音乐。除此之外我对她一无所知。演奏人的名字,也是无意间从其他客人口中听说的。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男人提到爵士乐时厚眼镜片背后闪烁的瞳孔。
恐怕也要感谢迈尔斯•戴维斯,我每每进入这家店时,与外面的尘世仿佛多了一层薄膜,一种令人快慰的疏离感。
我聚拢我的透明雨伞,他也收起自己墨蓝色的折叠伞,轻轻放入空荡的木质长篓,发出笃实的碰撞声。
最熟悉的那个座位旁,窗户也被水流覆盖。
我们默契地,沉默地欣赏窗外的风景。窗外图象的轮廓和细节都在水中模糊了,如同一格康定斯基的抽象画。窗外半天不见一个人影,而这时一个穿着带有黄色点缀白色连衣裙的短发女生缓缓走过。
“她…”
她就是那个维特根斯坦女孩。友人眯起眼,静静地注视着她,随着她的行迹调转目光。那神情也如欣赏画作一般。
她的红伞靠在我的伞边。是的,难以置信她进来了这家咖啡店。雨声又被锁在了外面。她的五官精致,脸色相当苍白,正让我联想起谷崎润一郎笔下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天气,眼睛里没有光亮。但却有一种异样的、直逼心灵的强烈冲击力。难以想象男人会在这样的女子面前不为所动。她和店主交流了一番,不知说了些什么。
远方的天边传来了雷声。雷声由远及近,仿佛潜行的,低吼着的龙。
我发现她的白皙的脖颈右侧有一颗痣,她走过来了。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这时我感到这天下午的暴雨,必将会在不论是我,还是友人,还是那个女孩的心里,不停地下着。
女孩稍稍显出讶异之色,随后便直视着背对着她的友人。半晌友人方才像背着厚重的壳一般缓慢地侧过身去。
不知道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是怎样一种感觉。
女孩先开口了。
“不打算接受我的邀请?”
“啊……不……我还没有考虑好……但是,后面几天有大学的实践活动……”全无方才欣赏的安然姿态。
“嗯……说实话,我不能答应你。”他放弃了自己完全不擅长的、无谓的狡辩。他缴械投降了。
“是啊,正确的决定。毕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要求。”
“不,倒也不是这个提议本身……因为和我一同只会扫兴而已。欣赏过美好的风景我的脾气便很容易变坏……能理解?”
我瞠目结舌。
“完全不能。”
“好吧我明白,我读维特根斯坦的时候也是完全不能理解……当然我不是在自我标榜……也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暗示……”
“这没关系。” “我不会坚持要你陪同,我不讨厌一个人的生活,当然包括旅行。完全是一回事嘛。”
“也许吧。”友人的肩膀放松下来。
唱机里的迈尔斯戴维斯一曲终了,变成一首新的曲子。和到目前为止播放过的并不一样,似乎更加迷幻令人捉摸不透其情感。
“人总会有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坚持。”
“嗯,感谢你能够谅解。”
“下次一起聊福柯?”
“乐意奉陪。”
“聊完心情不会变差吧?”
“不会。”
“我看啊,‘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这类话完全是胡扯。不抱希望的自我,其实只是陷入麻醉的自我。当麻醉药的效力过去,被掩藏的失望就会像塌了窝的白蚁一样汹涌而出,变成彻头彻尾的绝望。无可救药。”
女孩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或许并不突然),她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友人则一动不动。他的背影固定在那里,和雨中伫立的高楼别无二致,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说完女孩便径直走了,留下雨幕中洁白的背影愈发朦胧。
雨声重新充斥了耳朵,把咖啡馆和爵士乐和我们关在沉默之中。我凝视友人的背影,就像能够把他看穿一样。半天,他转过身来,迟缓地重新坐下。表情十分奇特,有如正因为一道数学题困惑不解的小学生。
一下子他又站了起来。一半的脸隐匿在黑暗中。
“维特根斯坦有意义吗?”
“你指的是什么?”
“他的全部。”
“为什么突然……”
“如果语言在哲学之上,那哲学就是彻底的不堪一击。”
“……”
“如果哲学是要试图寻找出一种意义,那照这样说,所谓的意义也就同样一文不值,因为语言把它困住了。我该相信有什么所谓超验性的存在吗?好吧,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大多数人根本不需要依靠所谓的意义存在。而我是不应该存在的。” “这真是令人失望透顶的现实啊,你说是吧?”
“那又如何呢?”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扭过头撇了我一眼。悲哀的情绪在二人之间荡漾开了。
“几天一直在看这些东西,所以就想到了,仅此而已。吃饭吧。”
“那好。” “但是,不要紧吗?”
“你在想什么呢,当然。”
我不由得又看向窗外,我盼望一种从天而降的解答,或者只是一种暗示。我希望能够看清楚我所面对之物。
而令人遗憾,我每每想要仔细观察,却就像是透过着雨水覆盖的玻璃一般。我可以用心去感受,但事实上我也希望用语言去把握这一切。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我喜欢雨天的原因吧,这咖啡馆的玻璃,不就是我吗?在雨天,我的存在才能够被确认。大家都是沉默的倾听者,我要感谢这一切。除了存在之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我恢复了平和的心境。而这时他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嘛。”
“明明是你经常叹气。”
“这没什么不好。”
“那你还阻止我!”
“因为你不是我啊。”
“……算了,随你说吧。”
“马上你打算干嘛?”我放下手中的叉。
“还是回家吧。”
“也好。”
出来的时候,雨小了不少。空气减少了几分阴暗,变成了白色。现在的雨点是大而稀疏的,有如没拧干的毛巾中滴下的水。
我和友人背影相对,各自离开。
第三天早晨,又是这样一个雨天。雨幕笼罩大地,我闻到雨的气息醒来,坐在床上出神地望着窗外。
敲门声响了,友人携着一封信出现在门口。那是女孩的告别信。信封是淡淡的粉色,背面画有草地、树木、几缕轻薄的流云和浅黄色的令人窒息的阳光。
“我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啊,临死了竟也只能写信给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
“父母是不用说的,能让他们感到自然(也就是能让他们相信,我只是个因一时冲动而自杀的懵懂女孩)的遗书已经留给他们了。
“先谈一谈我的对生死的观念吧。我想如果生是我的权利,那么死也该是任我选择的。如果在病痛和不甘中痛苦死去,这不是对自由意志的一种亵渎吗?
“人如果能够幸福、或者相信自己能够幸福,那自然是会坚定不渝地活下去。但如果生活是充满了痛苦的,选择死亡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以不那么狼狈的方式死掉就是一举两得。而那些不希望你死掉的人不过是利己主义者罢了——即使你痛苦无比也非要你活着,丝毫不知自己也是痛苦的施加者。用理智思考,我的痛苦并不合理,别人不能理解无法责怪。
本来我以为自己的焦虑和恐惧是源于未知。但经过一番自残式的思考,我发现了。不知从哪个时刻,没有任何理由,它就是切切实实存在着,不停地刺痛着我,并在他人的“热切和爱意的话语”中愈发狂躁。
"这又有什么办法?以常人的视角来看,我所谓的利己之人是最爱我的人。而我是个极不负责任的人。但我真的受不了啦。
“总之除了死去之外别无更好的选择。
“拥有独到思想的人绝非只我一人。而大家都有对自己存在的确认。只有我会因为这种不同而痛苦不堪。而尽管可以做到,我又不愿彻头彻尾的变为正常之人。改造的忒修斯之船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艘了。麻木地活下去对我来说是恐怖且可耻的——尽管当真成了那副模样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了。
“反正我绝不愿让这种事发生,我更愿意做一个殉道者。即使我所谓的“道”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要通过我的死,来把握我的价值。因为这是我的价值的唯一实现形式。你能明白吗?
“当时看到你在书台旁翻阅《哲学研究》,看到你的神情,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是的,我很相信我的感觉,事实也果真不错。我想着,倘若可以用我能做到的方式,让我的生命在最后还能得到一次绽放,该多么好呢。所以我怀着激动的心向你搭话。
“果然还是行不通啊。我们在人间的分类都属于‘其他’。但是在这个分类里,每一个个体本来也是完全不同的。
“已经说了,我不能理解你的意思。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让人开心了。就像我是独自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发现其他的人类并能够确认其不是海市蜃楼一样。
“现在我已经把我人生绝大部分统统倾倒出来了。我的生的意义已经被完成了,希望你能好好保存我的这份意义。
“那天能在咖啡馆见到你,我其实是很高兴的。别看我表现的那样,那只是因为当我发现你的时候,实在是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了。我很高兴,因为我没有理由拖延下去了,我的选择是对的。
“所以对不起,聊福柯这事也要食言啦。
“还有你的朋友,虽然没能和他说话,但我也感觉到了,他也属于‘其他’类型的人。真是羡慕你们啊。你们也会坚定地遵从自己的意志生活下去吧。
“那天还下着大雨,我很喜欢雨天。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一样?”
来自:一个陌生的女孩
友人开口了:“雨天啊。”转头望了望窗外,“也许你们俩很合适呢。”
“可惜我不读《哲学研究》。”
“是啊,无情的事实。她说的一点不错,我们都属于各自的分类。”
“嗯,看来我们能够姑且这样活下去,也要感谢上帝了。”
我意识到仅仅能幽微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意义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有些想落泪了。
“嗯。”
“事情很清楚,你没有错。”
“我知道,谢谢你。”
“……”
“我没事的。只是这种事……不论如何都叫人悲哀地难以自抑啊。”
“但是,不要辜负……”我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出去走走吧,雨也快停了。”
我竟没注意到,已经变小了,淅淅沥沥地落着,声音清脆又柔和。
出了门,只见白云洁净高远。微风清爽。我们慢慢地走着,水坑里的倒影在脚印下变形。
这条路上种有梧桐树,零星落叶,在白云映衬下显得轻盈明亮。
“唉!”我有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其实轻松的感觉悄然升起了。
友人斜了我一眼。“你叹什么气!”然后用手臂环住我的脖子。我费了不少劲摆脱他,做出进攻的架势。水花溅到鞋上,也溅到了裤脚上。
我俩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