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这本小书自诞生之日起就被受赞誉,不夸张的说,如果引用人们对这本书的赞颂之词的话,恐怕三页纸都无法写尽,其中还有诸如让·保罗·萨特之类的文学大师给予的崇高评价。加缪先生在1957年获诺奖,跟此书也是分不开的。
一本书,具有了这样的特质,是很难不畅销的,事实也正如此。这本最早于1961年由孟安先生译出,以“供领导机关和高级研究部门批判之用”的“内部出版”的书,在解禁之后以惊人的速度传播着,自从80年代以来,大陆至少出版了19个不同的版本(13年以前的统计数字,实际现在的版本数远超这个数字),台湾也出版了18个以上的版本(同样是13年前的统计数字),保守估计,局外人在大陆的销量,已接近千万册。
与此同时,对于本书的讨论也从未停止,仅在简书上搜索“《局外人》书评 ”字样,结果就已经上万,搜索“默尔索”显示出的结果也可以说数目庞大,世人的关心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在这浩如烟海的评论之中,有关默尔索人物形象的分析,大体上都较为相近,基本是以“默尔索是个冷漠的人”为中心,在加上“真实”等词进行描述,然后举其他名人的评论或一些生活现象作为论证(这些现象在本系列的第一篇就已经指出),然后得出对主人公或肯或否的评价,顺便再抨击一下这个社会和法律制度 。
对于人物的分析只有准确与否,而没有其他,上述这种分析,无疑是有准确性的,但不够全面(这仅仅是个人看法),根据我之前的分析,可以用矛盾或模糊这样的词来形容默尔索,这矛盾与模糊还有些特殊,如果用一个词来说,叫做“荒诞”,这比说他冷漠要好得多,当然,有些评论文章也提到了荒诞一词,正如萨特在他的文章中指出:
加缪先生在几个月后问世的《西绪福斯神话》里为我们提供了他对自己的作品的确切评价:他的主人公不好不坏,既不道德也不伤风败俗。这些范畴对他都不适应:他属于一种特殊类型的人。
正想我之前提出的,默尔索是爱他的母亲、朋友及女朋友的,但他的爱形式甚为特殊,他是以一种不爱来表现爱,以爱来表现不爱,最后弄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可以说,他是既有爱又冷酷(笔者上文说他有爱是为了突出他具有爱的一方面,与此论断并无冲突)。这正像克尔凯郭尔(注:有神论存在主义大师,加缪受到了他的部分影响)说的,“最可靠的缄默不是不说话,而是说话”。
让我们重新回到文章中。
除去我在前面几篇文章中提到的,本书还有一些其他的描写,这些描写看似无足轻重,实际上却是对“荒诞”(我们后面在具体解释这个词)这一主题词的又一种延伸。
在默尔索到达养老院之后,有这样一句话:
我想先见到妈妈,可门房说,我得先会见院长。(P4)
但在默尔索抵达灵堂之后,以及在母亲下葬之前,默尔索始终都没有掀开棺材盖看妈妈一眼:
他大概是跑着进来的,说起话来有点结巴:“他们给盖上了,我得把盖打开,好让您看看她。”他走近棺材,我(默尔索)阻止了他。他问我:“您不想看?”我回答说:“不想。”(P6) 他拿起电话,对我说:“殡仪馆的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我马上要他们盖棺。在这之前您是不是要在看他们一眼?”我回答说“不”。(P13)
本来我打算把这段话放在第一篇书评里 (那篇书评主要讲的是默尔索与妈妈的关系),但我想了想,就把它放到这篇文章中了。这几段话在书中距离较近,而且很直接。让你不由得对其产生思考,想搞清楚这其中的原由。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什么是默尔索这样做的原由呢?
书中答复是:“我说不清”(P9)
这个回答很可笑,因为它看起来就跟没说一样,但你别忘了我之前提到的那句克尔凯郭尔说的话,这句话自然是有意义的,而且,所表达的就是其本来的意义。它告诉我们,默尔索和妈妈的关系就是一种“说不清”的关系,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表的关系,
在描写贝雷兹的衣着时,加缪写到:
他黑领带的结打的太小,而白衬衫的领口又太大,很不协调……血红色的耳廓对称着的苍白的面孔,使我觉得很刺眼……(P15)
在这段话中,我们注意到加缪使用了不协调和刺眼这样的词来形容贝雷兹的服饰及外貌,这是“荒诞”一词在书中的又一重体现。当然,可能有人会觉得笔者这样分析有过度解读之嫌。但在这种“冰山一角”的写作手法之下,很多细节都蕴含着作者的深意,对于这样的细节我们是不应该视而不见的。
除去上文所述的两个细节,在《局外人》一书中还有这样一句话值得我们注意,它是这样的:
走的慢,会中暑,走的太快,又会汗流浃背,一进教堂就会着凉感冒。(P18)
这句话是随同送葬的护士代表所说的,它给默尔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默尔索在监狱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时,他总会想起这句话,他会喃喃自语:“不,出路是没有的,没有人能想象出监狱里的夜是怎么样的。”默尔索说出的这一句话,照应了前文,又再度深化了荒诞感,而在本书的最后,默尔索的顿悟又解读了这句话,他口中那个无法找寻的出路,就是活人无法摆脱荒诞的含义。
于是,这就要说到“荒诞”的定义了,在《西西弗神话》(注:此书是《局外人》的哲学解释)中,加缪是这样说的:
“这是荒诞的”,意味着“这是不可能的”,但也意味着“这是矛盾的”……所谓荒诞,是根据存在于他的动机和等待他的现实之间的不成比例来断定的,是根据我的实际力量和他企图达到的目标之间的矛盾来断定的……所以我有理由说,对荒诞的感觉并非产生于一个事实或一个印象简单的考察,而出现于某事时的状态和某现实之间的比较,凸显于一个行动和超越此行为的环境之间的比较。
这段话阐述了荒诞的部分含义,正解释了《局外人》一书中矛盾、纠结的描写,同时也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默尔索这个人物。的确,默尔索冷漠(要注意,冷漠的含义是指冷淡,不关心),但他会在一个朋友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参见我的另一篇文章:),他会用一下午的时间看大街上的行人并跟他们打招呼(这具有双重含义,可以认为是默尔索对人类社会具有某种热情,也可以说,他把自己视作局外人,当做人类社会的旁观者),他好像不爱妈妈,但他会用母亲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什么都有那么一点,非善良之辈,亦非恶毒之徒,非无爱之人,亦非情感充盈之士,朦胧且模糊,无所谓,也有所谓,这才是默尔索,这才叫荒诞!
默尔索就是这样的汉子,一个无法说清楚的人,一个几乎无法定义的人(自然,这句话就是对默尔索最好的定义),而不单单是一个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