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早晨,我接到姐姐的电话,她哽咽着告诉我:“你奶没了……”霎时间,我浑身瘫软,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个本是家家户户走亲访友喜贺新年的日子里,我痛失挚爱。悲伤之情无以言表,从此,我的奶奶于地下长眠,我在世间长念!
奶奶很胖,总是面带笑容,憨厚又慈祥。她很爱她的孩子们,无条件的爱。
奶奶以前在食堂上班。退休以后,就一心一意地为我们这个大家庭忙碌着。她做饭很好吃,喜欢用荤油炒菜、包饺子,虽然经常得到姑姑们的批评,说这样不健康,但她总是不以为意,认为这样做出来的才香。也许在她看来,“健康”太抽象了,远比不上孩子们吃得开心来的实际。
小时候我跟小伙伴们吵架被气哭了,奶奶见不得我受委屈,亲自出马去找人家理论,听着奶奶在外面疾言厉色地质问人家:“为啥欺负我孙女儿?”我躲在楼道里窃喜,心想:“让你们得意!”
奶奶是个乐天派,我现在性格的形成很大一部分都是受了奶奶的影响。无论遇到什么事,在她那里都是“没事儿”:考试没考好,没事儿,下次好好考;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事儿,过几天就找着了;身体不舒服,没事儿,吃点好吃的,再睡一觉就好了;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没事儿,先歇俩月,等凉快点儿了再说,家里又不等着你买米下锅……总之,什么都不用愁,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奶奶是个热心肠,谁有困难她一定第一时间去帮忙。她经常周济过得不好的亲戚,虽然自己也并不是很富裕。她总是说:“穷大方穷大方,你奶奶就是这样,又穷又大方。”因为奶奶的性格一向大大咧咧的,凡事不喜欢计较,所以无论在家、在工作单位还是邻里之间,她的人缘都非常好。在年幼的我的眼里,奶奶总是乐乐呵呵的。
我的奶奶如此善良、乐观,可人世间的苦难却从未放过她。
我四岁那年,爷爷和太太(爷爷的母亲)相继去世,我才发现奶奶的快乐不再那么纯粹了。妈妈怕奶奶一个人孤单,就让我每天晚上跟奶奶一起睡。白天,奶奶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夜里,她的负面情绪就再也藏不住了。有时奶奶会突然长叹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人这一辈子,有啥意思啊!”她应该不知道我并没有睡着,可是那时我还小,无法像现在一样那么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隐含着的许许多多的悲哀与无奈。好在她的四个儿女都在身边,一大家子时常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少也算是一种慰藉。
后来我的父母离婚了,我对那个时候的好多记忆都是模糊的,但奶奶红着眼睛对我说的那句话至今仍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耳畔:“你绝对不能离开奶奶啊!绝对不能离开奶奶!”我当然知道,不光奶奶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血缘亲情是永远断不了的,所以爸妈离婚后我也始终都跟奶奶在一起。奶奶叹气的时候更多了,她常说:“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家庭幸福美满,怎奈天不遂人愿。降临在我们家的不幸,一件接着一件。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突然得到消息,二姑父因意外而丧生。我急忙从外地赶回家,才一个月不见,她已是一脸沧桑,满头白发。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眼泪便止不住的流,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我笨嘴拙舌,只会说“奶,你别难过”之类苍白无力的话来安慰她。后来二姑父的后事都处理完了,我也要回去继续工作了。那天下午,在夕阳的余晖中,奶奶拉着我的手送我到车站,上车前,我哭着对她说:“奶,你一定要好好的。”奶奶也哭着说:“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我好好活着,你们回来就有奔头儿。”
虽然儿女们接连遭遇家庭变故,奶奶没少跟着操心费力,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身体一直都不错。真正给她带来沉重打击的是她在八十岁的高龄亲身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奶奶的大女儿,我的大姑在去年十月因病离世,大姑是奶奶的儿女中最令她疼爱和惦念的。大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但是奶奶能够在她身边照应着,至少心里是踏实且满足的。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十月,大姑突发急病离世了,这对奶奶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啊。
大姑离世后,二姑和老姑把奶奶接到了秦皇岛。给奶奶打电话时她说她很好,让我不用担心。我本以为奶奶在两个女儿悉心的照料下,内心的悲痛会有所缓解,可年前奶奶回来后我才知道,她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肝腹水,心脏、肾脏都不好了。奶奶说她肚子疼,经常疼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我心如刀绞,羞愧难当。在奶奶最痛苦的时候,我这个不孝的孙女竟懵然不知,一天也没能陪伴在她身边!
我最后一次见奶奶是在腊月二十八,农历新年的前一天,那时奶奶刚出院,她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气儿。她让我坐到她身边,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一如我年幼时那样。她的手因输液被针扎得满是淤青,但依旧软软的,令我心生温暖。她绝望地说:“你奶奶快不行了……”我笑了笑说:“没事儿,一定会好的。”这是我安慰她的话,亦是我内心无比期冀的。我很想跟奶奶多待会儿,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她说,可那天来看望奶奶的亲戚很多,我以为来日方长,就先走了。没想到那一次竟成了我们祖孙的诀别。
奶奶逝于壬寅年大年初三早晨,毫无征兆,在睡梦中安详地去了,给我留下了一生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