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尾巴县 —— 宝兴》
熊猫有尾巴吗?熊猫的尾巴又是什么颜色呢?
别急!巧手黄木匠舅爷正在咱家打着家具呢。待晚上时分,来听听他讲述宝兴的龙门阵,便可知晓答案。
犹记得幼时,母亲会摸出窝里尚有余温的鸡蛋煮成荷包蛋,再加上珍藏的蜂蜜,用家里唯一的洋瓷碗恭敬地端给舅爷。趁母亲转身之际,我赶紧舔一口土碗里余下的汤水,这一天便如此过去了。如今回忆起来,那舔的一小口,是我经历过为数不多的甜蜜,而舅爷讲述的宝兴龙门阵,已然成了童年快乐的重要源泉。舅爷不仅擅长打制各类木桶,还能编制各类竹器。他一表人才,口吐莲花,听说凭借手艺走过好几个州县,终身游历于木匠江湖。都说黄木匠的江湖腿配上黄木匠的故事嘴,神仙听了都得沉醉。这不,舅爷端坐在咱家火塘的主位上,吸着吹火筒式的烟竿,就着微黄的煤油灯光,摆出犹如《开讲啦》嘉宾般的气势,周围围坐着一圈邻里乡亲。
那时,大熊猫刚被列为国宝,进山讨生活的乡亲们都以遇见国宝为荣,但却都未曾留意熊猫的尾巴。因此,龙门阵现场争论得十分激烈。王叔说熊猫有尾巴,张叔说没有,徐伯说尾巴是白色的,杨伯说尾巴是黑色的。舅爷干咳几声止住喧闹,用烟竿 “嘟嘟嘟” 地敲打火塘坎几下,说道:“熊猫的尾巴就是咱宝兴县,能没有吗?尾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白色的。为啥是白的呢?那可得从八百万年前说起。”
原来,熊猫曾经是食肉物种,与恐龙相处得如同异姓好兄弟,共同存在于混沌汪洋之间。后来,地壳发生巨变,冰川突然出现,山脊凸起,食物濒危引发了兄弟间的生存大战。这场大战一直持续到世界的尽头。在南方洋流的末端,恐龙将熊猫怒摔万里之外。幸好熊猫遇到冰山漂浮,云和水一起冻结,冻死了恐龙。被摔飞的熊猫,前腿砸出了甘孜州和阿坝州,后腿紧急刹车刹出了二郎山脉和邛崃山脉,尾巴重重一撑,划出了宝兴县,从而保住了熊猫的生命。摔蒙了的熊猫抖抖嗡嗡作响的耳朵,抖出了夹金山和铁坪山。为了掩盖被摔近视的眼睛,熊猫抓来乌云变成眼圈吓唬猛兽。环视一周后,熊猫猛然发现尾巴没毛了,但是划出了白生生的矿产宝藏,幸有白玉矿的阻力接住了熊猫尾巴的摔冲力,挽救了熊猫的生命。自此,获得新生的熊猫驻守此地,身着天地源色黑白衣,代言万里水墨江山,尾巴长出新白毛,改吃竹子归隐于箭竹林。早食节度笋,暮攀枝桠睡,闲来品青竹,新笋最美味。耳听八方音,眯眼打个盹,伸伸乾坤腿,扭扭经纬腰,身处江湖林,独炼打坐功,与宝兴相辅相成,在时间的长河中共同前行。
“熊猫如此庞大,宝兴却只是小小的尾巴?而且还收敛得让人难以注意!听说咱们宝兴的熊猫可是作为国礼坐飞机送到国外去进行友好交流了,而我们这辈人都还不知道飞机长啥样嘞”。叔伯们顿时炸开了锅。
舅爷微微一笑,说道:“天地方圆,道法自然。熊猫才是宝兴的创始人。水墨江山因熊猫的灵气而演变成绿水青山。这方溯源地不会因我们而改变。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创造熊猫生存的和谐环境,走完这一生的保护之旅。熊猫是国家的国宝,尾巴是熊猫站立的平衡器,是独一无二、缺一不可的支撑。熊猫收敛尾巴必有深意,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啊!宝兴熊猫来到人间‘上班’,赚得是过路人和心上人的喜欢。说不定哪天咱这小小的熊猫尾巴县就会沾了溯源地的光,作为国宝县被保护起来。”
熊猫尾巴县会被保护?生活在八十年代的叔伯们自然不信。
的确,虽说叔伯们生活在熊猫的左耳 —— 铁坪山河谷地,也到过熊猫的右耳——蜂桶寨自然保护区讨生活,但都是没有地平线也没有海岸线的地方。在这里,想象不出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的场景,也见不到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 的开阔。太阳永远从东山升起,落到西山去。只能将熊猫尾巴县的生活装进背篓,扛上荷锄,走进这片神秘的土地,竖挖一路希望,点播一行生活。刚包产到户的日子靠人力肩挑背扛运东西、实物交换讨生活,土豆、玉米换大米,砍伐木材换油盐,家庭副业种药材。幸好有国宝熊猫成为精神信仰,所有的荣耀与自豪就源自和熊猫生存于同一空间。因此,掰竹笋留余笋是铁律祖训。
舅爷说:“会的,会的。一无所有的时候,说明该拥有的还没到来。每个优秀的地方都有一段沉默的时光。咱们在高山峡谷中攀行,背负着熊猫尾巴县最好的承载,双肩担承着期望与现实同等的生活。倘若挑担不平衡,在向上的进程中,直不了身子,只能歪斜着摇晃前行。”
地球自转了一周,水墨青山仍旧在原地,吹着亘古不变的西南风。没有一场风不曾吹出熊猫的传说故事,没有一个故事不曾起源于宝兴,没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曾让人向往。有些人将熊猫的尾巴藏在心里,有些人则脱口而出熊猫是有白色尾巴的。
果然,舅爷的神预言灵验了。大熊猫国家公园保护得以实现,而舅爷早已故去,变成一座微小的山包,融进了公园的春天。
我带着烟竿去看舅爷的时候,正是麦苗拔节的好时节。看见杜鹃花开,看见竹笋冒出土,看见一只松鼠捧着水喝,看见鸟儿扑棱着翅膀,看见蜘蛛在布八卦阵…… 嘀嗒嘀嗒的小雨,飘在呀呀学语的稚声中,飘在大熊猫国家公园的萌眼中。歪歪斜斜的细雨钻进书包,成为熊猫日记的主角,滋润着朦朦胧胧的心事,飘飘洒洒陪伴少年。
我抬头看向远处,我在熊猫尾巴附近,熊猫在竹笋附近,竹笋在公园附近,公园在宝兴附近,宝兴在天府之国附近,附近那边,还是附近,每个附近,都在附近附近。
放下竹节烟竿,我说舅爷我懂了,咱熊猫尾巴县为啥叫宝兴县了:宝是国宝的宝,兴是复兴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