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3

贾母便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见贾府大气豪华,房子宽敞威武,刘姥姥心中少见多怪,便笑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 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那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我想并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做什么?后来我想起来, 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了!”凤姐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

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远远望见池中一群人在那里撑船。贾母道:“他们既备下船,咱们就坐一回。”说着,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来。未至池前,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摄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凤姐忙问王夫人:“早饭在那里摆?”王夫人道:“问老太太在那里就在那里罢了。”贾母听说,便回头说:“你三妹妹那里好,你就带了人摆去,我们从这里坐了船去。”

凤姐儿听说,便回身和李纨、探春、鸳鸯、琥珀带着端饭的人等,抄着近路到了秋爽斋,就在晓翠堂上调开桌案。只听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个凑趣儿的,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清客了。”面对鸳鸯为了逗贾母笑的商议,李纨是个厚道人,倒不理会;凤姐儿却听着是说刘姥姥,便笑道:“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商议。李纨笑道:“你们一点好事儿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很不与大奶奶相干,有我呢。”

正说着,只见贾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有丫鬟挨人递了茶,大家吃了,凤姐手里专门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按席摆下。贾母因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挨着我这边坐。”众人听说,忙抬过来。只见凤姐一面递眼色与鸳鸯,鸳鸯便忙拉刘姥姥出去,弯下腰悄悄的嘱咐:“刘姥姥您看,这一次贾母因为您的到来这么开心,一会再吃饭时,你能不能说点话逗逗老太太?”又直起大声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要错了,我们就笑话呢。”

调停已毕,然后大家归坐。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了,只坐在一边吃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刘姥姥却挨着贾母一桌。贾母吃饭,皆有小丫鬟在旁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只见专门接过麈尾来拂着。丫鬟们也知他要捉弄刘姥姥,便躲开让他。鸳鸯一面侍立,一面递眼色。刘姥姥早已明白,胸有成竹,便道:“姑娘放心。”

刘姥姥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因为凤姐和鸳鸯商议定了,单拿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给刘姥姥。刘姥姥见了,就说道:“这个叉巴子,比我们那里的铁锨还沉,那里拿的动他?”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

  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大家先一片安静,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掌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体弱多病的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宝玉像个小孩子一样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怜爱地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年龄最小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着,还只管让刘姥姥。

  刘姥姥又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个儿!”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见贾母笑的眼泪出来,只忍不住;琥珀在后捶着。贾母惜老怜贫,笑道:“这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儿闹的!快别信他的话了。” 

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凤姐儿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筷子要夹,那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要吃,蛋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筷子,要去拣,早有地下的人拣出去了,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

  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他取笑。贾母心知肚明,又说:“谁这会子又把那个筷子拿出来了,又不请客摆大筵席!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换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曾预备这牙箸,本是凤姐和鸳鸯拿了来的,听如此说,忙收过去了,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凤姐儿道:“菜里要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刘姥姥夸道:“这个菜里有毒,我们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贾母见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都端过来给他吃。又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样的菜给板儿夹在碗上。

  一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闲话,这里收拾残桌,又放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凤姐儿忙笑道:“你可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乐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儿罢。”刘姥姥忙笑道:“姑娘说那里的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笑儿。我要恼,也就不说了。”鸳鸯便骂人:“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刘姥姥忙道:“才刚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凤姐儿便拉鸳鸯坐下道:“你和我们吃罢,省了回来又闹。”鸳鸯便坐下了,婆子们添上碗箸来,三人吃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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