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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村坐落在连绵起伏的群山脚下,村民大多住着低矮土木结构的驴驮柴式房子,傍山再掘二三个土窑洞,供牲畜日常或堆放木柴。村前流淌着一条不大清澈的河流。这里流传着一本古老的算命神册,供奉在神殿之上。每逢五月初五,村长都会带领村民对神殿三稽首,以求神明护其安康。神殿建在小河的尽头,红墙黄砖,飞檐翘角,俨然一座小庙,在这青山绿水间显得格外突兀。至于神册只曾听闻,未曾亲见,算命口诀皆由历代神婆口口相传,世代村民代代相承。
一、林深见鹿
父亲锒铛入狱,家产全部充公。卓鹿只能随母回到母亲的故乡——缘溪县林渊村。刚到村口,就见一群顽童正在欺负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卓鹿仗着学过几年跆拳道,最喜打抱不平,三二下就放倒了几个顽童,救出了被欺负的小男孩。一帮孩子见她身手了得,撂下一句等着瞧就撒腿跑了。
“嗨,小子,我叫卓鹿,你呢?”
小男孩缩在角落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叫林深。”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以后跟着我,我罩着你。”
“好,谢谢你。”
“他们为啥打你?”
“我没有父母,是村长在林子里捡来的。”
“额……那你好可怜。”
按照村里习俗,外嫁女儿回村要接受神婆的洗礼。而像卓鹿这等外姓人,须得测八字,占吉凶。如此第一站必须是神殿。卓鹿跟着母亲进了神殿,一股浓烈的檀香味扑鼻而来,呛得卓鹿打了好几个喷嚏。院子正中间放着一个直径约三米高约一米的石雕香炉。进了大堂,正中间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正静坐参禅。画的左前方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矮脚桌,桌上放着一个功德箱。桌下卧着只大公鸡,鸡脖子上挂着百元钞票,爪子上戴着金镯子。
“妈,瞧那公鸡还戴金镯子,哈哈哈……”卓母忙捂住卓鹿的嘴,拽着她对神像三稽首。拜完之后,卓母俯首祈道:“我神,当家的遭了事,留我孤儿寡母,只得投奔老父亲。还请我神做法,清除浊气,我好带着孩子早日归家。”神婆瞅了卓母一眼,斜视了一眼功德箱,卓母马上意会,忙掏出一沓钞票投了进去。神婆斜眼瞄了一瞬,又复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不知所云。
卓母虔诚地跪在神婆面前,静等回应。卓鹿则坐在母亲身旁好奇地打量着神婆。突然,神婆一怔,怒目圆睁,卓鹿吓得一激灵。只见她从蒲团中跳了起来,绕着卓母转了三圈,嘴唇发抖道:“你丈夫已经去了,他的灵附体在了一只黑色山羊身上。你回去定要好好善待那只黑羊。三年之后,灵消羊死,方能飞升到极乐世界。”“哈哈哈……你是骗子,我爸爸怎么可能变成羊呢?还是黑羊,我爸爸最讨厌黑色了。”卓母忙捂住卓鹿的嘴巴陪笑道:“小鹿不懂事。我神勿怪。”
神婆斜了一眼卓鹿,红润的脸颊瞬间变得铁青,嘴里不停地祷告着。卓母接着问道:“我神,当家的是犯事入了狱,怎么会成了羊呢?”神婆身子明显一怔,马上又恢复平静,怒道:“愚妇,你丈夫的灵千里迢迢跟着你一起回来了,监狱里只是一具皮囊。懂吗?”卓母眼里划过一丝震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神婆瞟了一眼卓鹿,接着说:“因果循环呢,你男人是受到了邢克,此女命格异样,阴年阴月阴日生,克父克夫克子,注定一生凄苦,悲哉。”此言一出,卓母惊恐万分,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央求神婆,“求求我神帮忙化解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呀。”神婆又斜了一眼功德箱,卓母忙掏出全部钱财,一把投了进去。
神婆嘴角微扬,示意卓母跪下。转身端坐在蒲团之上,捻起一张符纸,双目紧闭,念起咒语。语毕,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撮,符纸竟着了,火苗发着金黄的光飞了起来。神婆迅速举起水碗,将灰烬悉数收回,随后伸出中指,将灰烬拌匀。“此女须速饮下符水,方能化解前世因果,保你母女十年平安。”卓母大喜,俯首叩拜,虔诚接过符水,递给了卓鹿。卓鹿梗着脖子死活不喝,卓母气急,欲要扬手打她。卓鹿见状忙接过符水,低头猛喝一口,转头噗一声喷向了神婆。只听神婆尖叫一声,欲要起身责备,卓鹿索性举起符水碗扣在了神婆头上。
卓母大惊,手忙脚乱地帮神婆擦拭。卓鹿见状,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捂着肚子问道:“神婆可有算到这一遭呢?哈哈哈哈……”卓母气得追着她直打。神婆怒不可遏,颤抖着嘴唇骂她是瘟神,灾星转世。若不是顾及神灵的面子,估计会跳起来将卓鹿暴打一顿。“我神见谅,小鹿着实皮了些,可心眼不坏。我代她给你认错……”卓母还想再解释,就被神婆推了出来。关门之际还不忘送一句,“救不了了,神怒了。”
此后,村里谣传,卓鹿乃灾星转世,见着她就会厄运缠身。只要她出现,村民都慌忙逃窜,就连狗见了她也要原地抖动两下,伸着舌头假装死亡。唯独林深一直追在她身后,她喜欢去河滩边玩乌龟,林深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把沙子堆成城堡,再仔仔细细地修一条小路。让乌龟按照她的希冀爬行。“林深,神婆说我是灾星,你跟我一起玩不怕遭殃吗?”“不,小鹿,我们永远是朋友。等我长大了,送你一座真的城堡,让你做最美丽的公主。”“吹牛,你要能送我一座城堡,我就做你的新娘。哈哈哈……”
二、林深别鹿
一晃十年,林深考上了知名大学。村长乐的带着林深到处招摇。一时之间,村长收养弃婴,供其上学,最终还考上了大学的事被传为佳话,就连村长门口都被挂上了真善之家的牌子。林深胸前挂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被村民簇拥着去拜祭祖宗。村长跪在牌位前痛哭流涕。边哭边诉“祖宗保佑啊!深儿争气呀,考上名牌大学了。”“村长,林深不是你捡来的吗?怎能入林家祠堂。”堂弟质疑道。“你知道什么,捡……捡来的种那也是林家的种,是祖上保佑。”
忙完这一切,已近黄昏,村长家酒宴依旧未散,林深胡乱找了借口就逃了出来,刚出门就见卓鹿提着一篮子果子蹲在门口等他。
“小鹿,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呶,给你带的果子,神婆说得没错,我果真要孤苦一生的,唯一的朋友也要走了。”林深从她眼神中读出了深深的失落。
“不,小鹿,我会回来找你的,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亲手雕刻的。”
“这什么东西?四四方方一间牢,困着一颗小红豆。”
“额,小鹿那个是我给你做的玲珑骰子呢。”
“哈哈哈,一点不玲珑,囚笼还差不多。这里面的红豆为啥不多放几颗,一颗红豆坐牢有啥意?”
“小鹿,红豆只此一颗。这个就叫玲珑骰子安红豆。”
“还挺诗意,我喜欢,那就收下了。”
林深离开的第二年,村里来了一位招工头,给南方工厂招工,年满十八即可。卓鹿第一个报名参加。临别时,卓母红着眼眶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妈,我一定给你带回来一位优秀的女婿。给神婆看看,到时我们一起给你养老,让街坊四邻都羡慕你。”进了厂子,乌泱泱全是人头。卓鹿内心窃喜,这么多男孩子总有一款属于自己。
于是用了三年时间,她终于寻了一位愿意跟她回村的男朋友——贾逸,身材庞大,两道粗狂的眉毛连成一体,皴黑的脸庞上映着一双三白眼。下嘴巴蓄着一撮山羊胡子,似一只长相潦草的大黑熊。她前前后后谈了七八个男朋友,要么不同意回村要么就是性格不合。最短的交往了三天,最长的一年。最后这个,虽长相潦草,但憨厚老实,愿意入赘还可以不要小孩。
于是,她风风火火地带着贾逸回村。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欢呼雀跃,尖叫与口哨不断。卓鹿沉着脸默默前行,贾逸则挥舞着手臂各种互动,那场面就似看耍猴般热闹。卓母虽一心盼女婿,却也招架不住这等容貌,自是臊得出不了门。贾逸倒是豪爽,做饭买菜洗衣服一肩扛下。卓鹿此番操作又成了村民茶余饭后谈论的一件趣事,欢声笑语弥漫了整个临渊村,甚至向四周村落蔓延。
婚礼前夕,大雨倾盆,河水暴涨。卓鹿家牛棚地势偏低,河水很快就淹了上来,卓鹿慌忙去牵牛,贾逸心疼卓鹿,穿了卓母的红色雨衣去帮忙,谁知一只老黄牛挣开绳索突然疯狂地撞向他,躲闪不及的贾逸被撞进了河里。卓鹿赶紧寻人施救,怎奈其身宽体胖陷进了淤泥了,施救屡屡失败。后来终于寻吊车才将人拉了上来,奈何已经无了气息。卓鹿眼底划过一丝悲凉。莫非真的是命。
“听说没,卓家女克死了未来夫婿。啧啧啧……果然是灾星呢。”一时之间,村里谣言四起,村民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卓鹿想自己唯一的价值便是为这枯燥无味的村落带来一波又一波的舆论笑谈。神婆的地位又上了一截。她的预言又成真了。所以,神婆又多了炫耀的资本,时常对着前来算命的村民道:“命是天定的,比如卓家那姑娘,我早年就说过,她克夫,她非要一意孤行,结果你瞧,那般粗狂的汉子都招架不住呀。造孽呢。”
三、林深身世
卓母身子抱恙,卓鹿已三十又一。然十里八乡都知卓鹿克夫,别说是姻缘了,连媒人都不曾踏足过。卓母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不得不再入神殿,届时,神婆正坐在摇摇椅上打着盹。
“我神,我自觉命不久矣,求神怜悯,为小鹿寻得一个好姻缘。”“死了心吧,克夫克子,亵渎神明,没有姻缘的,注定孤苦一生。”卓母拽着神婆裤腿跪地乞求,痛哭流涕。神婆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敷衍道:“我这就请神明来,看神明怎么说,”说着便双手合十,对着神画三稽首,捻起符纸,待其燃尽。闭目念经,突然身体一怔,嘴唇发颤,站了起来,用另一种诡异的声音呵斥道:“此女婚姻宫入墓,子女宫处绝,注定孤苦一生,无子无孙。”话毕神婆瘫软在地。虚弱地不能自已。自此,卓母如泄了气的气球般瘪了下去。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整日就躺在床上,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夜,很静,月很明。小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耳边时不时传来母亲的咳嗽声。她的心揪地疼,为了母亲,她决定去找神婆,向神明忏悔,求神婆能劝劝母亲。趁着月色,揣着希望,带着诚意,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神婆房子前。思忖半天,也没寻得得体的话语,索性踩着石碾爬上了墙角,瞭望一下神婆睡否。顺便酝酿些得体的话语。
突然咚的一声,一个黑影翻墙而入,嗖地窜进了神婆的房间,她的心倏然一提,莫非是小偷,惊疑和好奇驱使她翻墙跳了进去,弓着腰趴在门口偷听。屋里烛光摇曳,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来人说道:“深儿大学快毕业了,也不差钱了,你就脱了神袍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吧,我们再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了。”话毕,窗隙里就飘来了神婆的呻吟声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接着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吱呀声。神婆的一声声呢喃夹杂着男人的低语从窗缝里钻了出来。这声音,是村长。小鹿双唇愕然张开,久久未曾合上。这着实吓呆了卓鹿。她只听母亲说村长为了一村安宁,殚精竭虑,一生未娶。谁曾想……双方在短暂地倾诉之后便坠入了彻底的欢乐。由于沉入欢乐太深,他们的听觉差不多丧失殆尽,直到院门咣当咣当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传来,两人的身子蓦地一抖,村长咒骂了几句,迅速穿好了衣服,翻墙而逃。神婆则顺了一口气,佯装无事出了屋子,一边应声,一边去开门。
“神婆,我家老祖夜里高烧,一直说胡话,请您去给瞧瞧病的。”“你先行,我随后就到。”正当此时,小鹿着急忙慌地躲到了厕所,惊魂未定之余,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小鹿心想肯定是神婆来了,慌忙猫起身子向门口逃离。咣……撞上了一堵不甚软乎乎的墙。小鹿抬头,正对上神婆那惊恐的眼神。
“你……你……怎么在我家?”
“我……我……是来找你忏悔的,我母亲她……”“那……刚才……我和村长的事……你都知道了?”“不……没,肯定是村长找你瞧病,你自是无遗余力地解救了村长。”说完鄙夷地捂嘴轻笑。神婆羞的无地自容,手足无措地搓着衣裙。
“我不会到处说的,只求你明个能劝导我母亲一二,她对神明之事深信不疑。”说完便从村长撤离的位置一溜烟跑了。留下神婆愣在原地。
次日早,神婆果然带着神铃来到了卓鹿家。承诺会为卓鹿寻得良配,亦会向村民解释是自己看错了小鹿的生辰八字,小鹿实际是万里挑一的旺夫命。
四,林深娶鹿
林深回来了。依旧清瘦如初,只是脸上褪去了青涩和稚嫩。洋溢着稳重和自信。小鹿正坐在河边发呆,河面上水汽氤氲,金光点点。两旁野花烂漫,几只水鸟点水掠过,惊起一层涟漪。
“小鹿,我回来了。”
“嗯。不是说好四年吗?怎么一去就是八年?”
“对不起,小鹿,我……我听说了,你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懂。”林深眼里满满地疼惜。卓鹿苦涩的笑了下,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水里,溅起一朵浪花。
“林深,你们男人都很喜欢小孩吗?”
“我不喜欢?聒噪。我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我喜欢你。”说完这话,他双颊泛起深深地红晕。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眼神躲闪,手足无措。小鹿惊了一瞬,诧异地回过头。
“额……什么时候,你从未说过呀。”
“我……有送你定情信物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海边筹建属于你的城堡。而今,城堡建成了,你自然是要成为我的新娘的,我此番回来就是娶你入住城堡的。”
“额,这些你都记得?可我一直拿你当弟弟。”
“那是以前,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了,不会再当被你保护的弟弟了。”林深有点急了。
“可神婆说我克夫克子。”
“小鹿,那都是无稽之谈,你怎可信她?就算是真的,我也愿意被你克。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哪怕是一天我也很知足。”
小鹿眼里噙满了泪水,第一次有人不嫌弃她命格异样,愿意倾尽所有娶她,她激动的一把抱住林深。林深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不知所措,心跳瞬间加速,脸颊火红,双手机械地停在半空。过了好久,他才轻抚她的后背,一种甜蜜的感觉仿佛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底,让他陶醉不已。
“林深你有想过你父母是谁吗?”
“我长得跟村长年少时的照片几乎一样。”
“那你知道你母亲是谁吗?”
“儿时调皮,夜里跟踪过村长,那时小不懂,后来也就懂了。”
“你怪他们吗?”
“他们不过是封建迷信的受害者。”
临别之际,卓鹿还是决定告诉神婆,于是她又入了神殿。“神婆,我要嫁给林深了,明日我们便启程了。”
听到林深,神婆身子一怔,颤抖着嘴唇怒道:“你,明知你克夫,命中注定不会有姻缘更不会有子嗣的,你为何偏偏要害他,你是何居心?”
“小鹿,你何苦寻她?”不知何时,林深出现在了门口。他一把拽过卓鹿搂进怀里,对着神婆道:“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那我娶她也是命中注定的。神很远,你整日稽首,心很近,你却视若无睹。你何时能醒悟?”说完便带着卓鹿扬长而去。
若干年后,神婆依旧端坐在神画前闭目念经,一小男孩拽了拽她的神袍,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奶奶,你为何要跪在画前?”“要喊神婆,不然神明会怪罪的。”听了这话小男孩嗤嗤地笑了起来。“小子,你笑什么?你是谁家娃儿?”“我是林深家娃儿。”神婆脸色一紧,疾步出门,林深和卓鹿正坐在院子里品茶,身旁还围绕着一对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