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画画吗?”
“我喜欢。你呢?”
“我不喜欢,但妈妈让我画。”
朱晨宇一直记着有个女孩儿叫小花,他们一起坐在山头的草地上,画落日。
那个城里来的女孩儿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绘画却鬼使神差般再也没有离开。
朱晨宇是一位画师,他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去看一看真正的梵高,他觉得自己临摹的梵高不该有这么大的名气。
此刻的小花正站在阿姆斯特丹梵高艺术博物馆,带着梵高的迷茫,看着梵高的作品,亦或是这一时期其他名家的作品。
小花叫仝芮。小花曾是她家的小狗,狗狗在她五岁那一年死去,从此她改名叫小花。
小花从三岁半开始练习画画,她画得最多的是小狗和小花。
十七岁的仝芮考上美术学院,同年朱晨宇离开家乡,告别放牛娃的生活。
“你要有一个手签,在你所有的绘画作品上,这样呢,别人就会从记住你的名字开始记住你。”小花给朱晨宇设计了一款签名,那一年她五岁零七个月。
小花一直记得自己给朱晨宇设计的签名——“花宇”。
仝芮从美术学院毕业后跟着自己的导师——兼师兄——兼男朋友专注于油画。
仝芮越来越不自信,她笔下扭曲的自己,犹如扭曲的灵魂,看不透人生,没有方向地跟着男友四处推销画作,推销理念。
绘画成了生意,仝芮看不透。
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艺术博物馆门前的街道上。仝芮信步由缰,她不喜欢这个安静却充斥着欲望的城市,有如她不喜欢梵高般的忧伤。
昨晚她看了一部老电影《阿姆斯特丹的水鬼》,扭曲的人性让她希望逃离,逃离欲望,逃离师兄的控制,逃离内心的魔魇。
看到水有些恐惧,她走进一家小小的工艺品店,这里售卖梵高周边,有星月夜的马克杯,有向日葵T恤衫,还有大大小小的劣质临摹。
匆匆间一瞥,她定格在一副临摹作品的落款——“花宇”。
这是让她魂牵梦绕的落款,居然会在阿姆斯特丹遇到。她不断地询问老板,这幅画的画师,老板不耐烦地回复,“奇怪的中国人,奇怪的中国画师。”
仝芮不放弃,她在网上搜索“花宇”的作品,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仝芮还是不放弃,这是她几年来最有热情做的事。她去店铺对老板软磨硬泡,终于找到了线索网商平台的一家网店。
仝芮在众多的临摹店铺中找到了一家叫做“富豪之家”的画室。四心卖家,很小的铺子,他家有一位画师用的签名就是“花宇”。
仝芮义无反顾地奔向浙江义乌。义乌又不是终点,批发商在义乌,但画室不在义乌。
她继续前行,越是接近目标,越是内心躁动不安。师兄已经给她打了无数的电话,她只在微信回复简单的语句,对方终于消停下来。
高铁的窗外,山川、河流、村庄、城市都在不约而同地向后倒退,仝芮的心却向前不停。
仝芮昏昏欲睡,她梦想着朱晨宇的样子,高高的个子,俊削的容颜,干净纯粹的笑容,朴素的,土得掉渣的服饰。她想着儿时那挺括的粗布褂子,痴痴地笑起来。
追寻了时尚和美感那么多年,仝芮心中最美的还是那日山坡上的黄昏。
归来的羊群,响亮的皮鞭,火红的晚霞,红彤彤的脸庞。远处村庄升起炊烟,妈妈在村口呼唤,风轻而温暖。
出了高铁站,灰蒙蒙的天空飘起雨,纸片上的地址字迹被雨水打湿,出租车司机辨认了很久,看出是一处偏僻的老旧棚户区。
司机高谈阔论,说从小在这附近长大,之前工厂的宿舍,繁华热闹。随着企业改制,落后产能淘汰,这里沦为城市的病灶,但近几年兴起临摹装饰油画,这里又热闹起来。
大大小小的画室挤满一条街,仝芮想象不出,这样的角落,会影响全球的工艺品市场。
仝芮的任务是找到签名是“花宇”的人。
面黄肌瘦。
这是仝芮对旧社会劳苦大众的形容词,朱晨宇也是如此,明显的劳累,营养不良塑造成最好的素描课模特。
他们在一家陕西面馆吃面。
朱晨宇脸上一直浮现兴奋的红扑扑,掩盖住一些饥荒版本。
仝芮有些心痛,但不失望。
“我也特别想去梵高博物馆,看看他的真迹。我画过几千幅梵高,都只是临摹。按尺卖,25元一尺,除去颜料,所剩无几。”朱晨宇看着仝芮拍的照片,兴奋中透着向往。“原来我画了这么多,都没有一点儿跟原版梵高有关,太拙劣。”
“你有画过自己吗?”仝芮问道。
“有一些。”朱晨宇把仝芮带进那间逼仄的小画室,从一堆大大小小的画板中,检出一幅。
火红的黄昏,洁白的羊群,古铜色脸颊的牧羊人。一个少年和女子骑马伫立在山坡上,长长的影子把画面黄金分割,那颜色和画风隐喻着梵高的着色。
“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