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平凡的绍兴女人嫁给一个普通的男子甚至就是村夫莽汉,她的生活或许是幸福的,她也可能不会被人提起。可是她偏偏嫁给了鲁迅,这就注定了她的后半生只能做一只踽踽爬行的蜗牛,婚姻生活如枯井一般,孤寂、空旷得令人窒息。
她叫朱安,鲁迅先生的原配夫人。她1878年6月生于浙江绍兴,1906年7月6日与鲁迅成婚。我们完全可以想像到,在1906年7月6日之前,少女时代的朱安也一定是满怀着玫瑰色的梦想,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美好的希望和憧憬之情。虽然此前,她从未曾见过她的未婚夫——绍兴没落封建家庭的周家大少爷,但是她对他还是相当满意的,因为她知道他在南京一间新派学堂念书,而且还出洋留学了。她觉得未婚夫的身份的提高,对自己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朱安对于与周家大少爷的成婚是早有准备的。她知道周家大少爷留过洋,不喜欢小脚,所以特意穿了一双塞进棉花的大绣花鞋,足见她的准备是充分的。
周家大少爷却毫无准备,他被母亲周老太太假称重病,硬是从日本给骗了回来。
从日本急匆匆回国后,周家大少爷看到的是周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气氛,随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接受了新潮思想的他,并没有做出丝毫反抗的表示,就连周老太太提前预备的训诫都没有派上用场。他顺从地戴上假长辫,穿上礼服,体面地迎接他从未见过面的新娘。
也许是上天的有意捉弄,或者预示,新娘朱安在下轿的时候,鞋子从脚上脱落了下来,一只裹得很小的脚露了出来。这被绍兴人认为是不吉利的,她一生的不幸似乎从这里开始了。
一阵忙乱后,拜了天地,头盖被揭去,周家大少爷这才看清了他的原配夫人,她面色黄白,尖下颏,薄薄的嘴唇使嘴显得略大,宽宽的前额显得微秃。
留过洋的周家大少爷虽不至于以貌取人,但是心里还是不甘的。婚礼结束后,他睡进了书房,三天后,就重新到日本去了。
周家大少爷这一走,就走出了享誉中国文坛的鲁迅,而朱安,从此只得与周老太太为伴,精心地服侍着周老太太孤苦地度日。
这是41年如荒漠一般的婚姻生活,虽然她爱她的丈夫,并且忠诚于他,把一切都寄托于他身上,无奈没有文化的她,不懂得他的心,更不懂得他的事业,这样他们从一开始就只能形同陌路。
虽是如此,但朱安并没有放弃。她服侍着周老太太直到寿终,她把鲁迅家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包容着鲁迅对她的冷落,她善待许广平以及他们的孩子周海婴,她努力与鲁迅接近希望与他沟通……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使她达到与鲁迅比肩的高度,就连她死后想与鲁迅同葬一处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难怪她在生命的最后发出绝望的哀叹: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没用。
陈丹青在《鲁迅后院的蜗牛》一文中如是评价朱安:正是朱安,使鲁迅深味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抑和命运的荒诞,断了他的后路,刺激他与传统彻底决裂,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地反抗封建礼教,与命运进行“绝望的抗争”。一个伟人的诞生,往往出于迫不得已。鲁迅文风的阴冷、偏激、滞涩,也与朱安这个背景有关。从这个意义上说,朱安成就了鲁迅。
朱安成就了鲁迅的伟大,反过来,是否可以说鲁迅也成就了朱安的伟大?鲁迅没有像同时期的郁达夫、郭沬若那样选择与发妻离婚,而是甘愿为朱安做“一世的牺牲”,与她维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这才使朱安有机会去做一只踽踽爬行的蜗牛。朱安的伟大虽然不能与鲁迅相比,但做为鲁迅这个伟大形象背后的小人物,也是自有她的伟大之处的。朱安是明智的,她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且努力去改进,做好自己,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直在向上爬,这就是做为小人物的她的伟大之处。虽然她最终无法爬上墙头,但她爬行的过程是悲状的,是值得称赞的。
在鲁迅先生逝世后,当朱安陷入生机无着的困境之际,她抵御了变卖鲁迅遗物的诱惑,而是加以妥善保管,最后完好地移交给了许广平、周海婴,这更是这只蜗牛的伟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