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前夜陪豆豆卧谈时突然聊起了舅妈,我跟豆豆说,乡下啊,蚊子很多,舅妈会在屋里熏艾草,然后在烟气慢慢散去后,在淡淡的艾香味中,我枕在舅妈的腿上,听舅妈用悠长的声音哼唱着:哦哦,我哩满崽打哦哦~~在安静的哼唱中,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无意识的抓着豆豆的头发,嘴里说着,心里想着那时的大蒲扇轻轻拍打在我的身上,身边再无蚊虫侵扰,想着舅妈带着乡土韵味的催眠曲,我突然哽咽了。豆豆说,爸爸,你怎么不写点东西纪念下舅奶奶呢?
其实我对舅妈的回忆是很零碎的,那时候去乡下要坐很长时间的汽车,然后还要走很远的路,所以去乡下的次数并不多。能回忆得起来的,就是到乡下时的两杯水。给妈妈泡的是烟熏茶,是热腾腾的,跟刚从柴火灶上烧出来的一样。给我泡的是片糖水,温温的,刚刚好,而片糖已经化了大部分,软软地靠在杯壁。我喜欢小口小口的嘬着喝,甜甜的,香香的,就这么萦绕着我的童年。
小时候父母对我要求很严,加上从小就听说爸爸妈妈曾经打算把我过继给一个朋友当儿子,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可怜孩子。有次不记得是什么事情把我妈惹毛了,妈从路边的笤帚上抽出一根竹条就追着我打。我一边哭一边逃,妈妈追在后头,手里的竹条抽在腿上生疼生疼的。忽然,我被人抱住了,抬起泪眼一看,是舅妈。舅妈一手搂着我,用身子挡着妈妈,吼道,是自己的崽不,打着不心疼啊?那是我第一次听舅妈大声说话,那时候那个心酸委屈,全化成了泼天的泪水。从那时候起,大概我就把舅妈当成心里最亲的人了,虽然很少在身边,却是童年时心底的依靠。据舅妈后来跟我说,满伢子,你那次可是跟舅妈说过以后你要孝敬我的啊!
后来,长大了,慢慢也懂事了,也能理解父母的一些行为,于是,那个温婉的舅妈便在繁忙的学习中慢慢淡去了,只有在偶尔的春节串门中能见到。但见到时还是觉得一如既往的亲切,一如既往的亲昵。
再后来,我上大学了,工作了。在跟妈妈的电话中,偶尔会问及舅妈的近况。后来听说不太如意。表哥不太孝顺,舅妈七十多了,还被呼来喝去的干活。表嫂更是不堪,对舅妈没什么好脸色。虽然妈妈去的时候也会说他们,但据说效果很不好,等妈妈走了,舅妈就会挨骂,而且给舅妈留的钱也会被搜走。我回乡的时候去看过舅妈,那时候舅妈的背佝偻得像张弓,扁着嘴,既像是哭又像是笑地抓着我的手,我哩满崽都这么高了。我不敢跟舅妈对视太久,怕自己忍不住会哭。我偷偷的把钱塞到她的手心,告诉她这是我孝敬她的,一定要收下。她坚决地不要,嘴里小声地对我念叨:”北京东西那么贵,你留着自己用。早点娶了媳妇来看舅妈就是孝顺”。再后来,接到妈妈的电话,说舅妈过了,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却又知道这是真的。妈妈说舅妈过世时,背上有很大的背疮,妈妈又说,死了可能对舅妈也是种解脱,听到这眼泪就忍不住淌下来,浑然听不见妈妈后来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我回乡下,给舅妈扫墓,给舅妈烧纸钱。跪在舅妈的墓前,看着镶在墓碑上舅妈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不知道那个喊我我哩满崽的女人在病痛与生儿不孝的痛苦中有没有期待过我的孝敬?可我真的没有做到,我磕头,烧纸钱,希望她在天国幸福。
这篇文是在不愿想起的记忆里捞出来的,算是应豆豆的要求写的,但是写的时候会觉得难过,自己的记忆也因此杂乱,自然文字也就散乱。想起右军的《丧乱贴》,临纸感哽,不知何言。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觉罢。又是一年清明了,今年又不能回老家给老人家扫墓,以这篇文,遥祭我的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