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典过后,是入夜的长青峰。众人早已歇息,练功的却依然在小舍里跟自己较着劲。寂静的别院里,流景伏窗对月,眸中是淡淡的迷惘。虽成为掌门,但是还没有到住进历代掌门居所雁归楼的时候,她暂且还是住在这空荡荡的别院里。门中众人皆道她想要的是荣华名誉,又有谁明白她的命运只从十年前便已不受自己控制?每个人都说进入玉雁门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在那场大火面前,失去双亲的她还有选择吗?
一声深深的叹息后,她褪去身上的月白长袍,将青色纱衣披上,一个翻飞便从窗子掠了出去,衣袂无声滑过窗棂,融入夜色里。
就是御风术再好,下山也应是几个时辰的事,然而流景早已轻车熟路地掠至长青峰绝壁,从悬崖一侧跳下,直至可以望见陆地上的灯光了再翻身一纵,一路飞檐走壁,翻过一户院墙便到了小镇的街上。
这个小镇叫长青镇,位于长青峰山脚下,由于长青峰对面就是经济繁华的牡丹城,而从长青镇至牡丹城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因而长青镇是商贾往来比较频繁的地方。此时虽然天色已晚,但长青镇仍是灯火连绵,街头来往的人们络绎不绝,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在人群中乱窜,笑骂多情的姑娘们有些戴着面具,有些提着花灯。欢声笑语在这里飞翔,俨然不同于寂静冷清的长青峰顶。
“这是……”站在荒凉的街角,流景看着人们手中的各式花灯,不解地举头瞻望,方才意识到每家铺子前都挂着满满的花灯,五颜六色的花灯如同五颜六色的星辰,与人们的笑颜交相辉映。
而此时此刻,站在街角的她,却仿佛被遗弃的孩子,仿佛屋檐上静静的落雪,无人注意,无人相问。
那些美好的微笑和温暖,在目光的终点,在遥远的另一端,恍若另一个世界。
她的眼眶通红,直直注视着那些美丽的花灯,却被忽然出现在近在咫尺的一点光亮吓了一跳,猛然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双手便凭本能结了一个简单的印,向身侧击去。电光火石间,似乎有一段纤长的硬物向她弹飞而来,却被一双苍白的手轻轻握住。她愣了一下,迅速翻身后退双手结印,然而下一秒,手腕便被一阵温暖覆盖——
“姑娘。”
流景动作一滞,那只手便松开了:“冒犯了。”
流景定住身形,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对面的人——面前的人玉冠束发,身着一袭华贵的黑色长袍,朝她微微低头,脸颊一侧戴着白玉面具。一手持乌黑镶金的长棍形物体,一手提一盏烛光静静眨眼的花灯。他的身旁,是两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此时正蹙眉警惕地看着她。
“你们……”
“在下刚过长青峰,路逢姑娘呆呆望着花灯展,想来若是赠与姑娘一盏灯的话,姑娘定会很愉快。”说完,他站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礼貌地递过了那盏花灯。
“……”花灯展?流景怔了片刻,却还是伸手接过。花灯柄上残留着他的温度,通过她的手心,直注入她的全身。
“那么在下告辞。”来人打算离开。
“等一下!”流景急忙开口。
来人略带诧异地转过身。流景这才看清他另半张没有被面具遮挡住的脸,那琥珀色的眼眸和精致的下巴,如同月色雕琢的美玉。
想问的实在太多,可思绪混乱的流景却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那个长长的东西,是你的武器?”
黑袍男子愣住了,身边二人却猛地噗嗤笑成一片。 “这是剑鞘。”他忽而莞尔,答道,“姑娘莫非是没有见过剑?在刚刚交手时,在下的剑弹出了剑鞘,差点伤至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流景踟蹰片刻,瞥了那两个笑得不能自已的人一眼,继而看向长身玉立的黑袍男子,窘迫的眼神里却是坚定的执着:“剑……是什么?”
他睁大眼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道:“我的剑,叫白焰。”下一秒,他的剑便自己从剑鞘里弹了出来。在它弹出的那一瞬间,裸露的剑身摆脱了剑鞘的遮掩,耀眼的光华便无法抑制地溢满了整个空间。他抽出那把通体雪白的剑,剑身光芒大涨,如同雪白亮眼的火焰,让人想起雪山上的阳光。
“好美……”流景看得呆了,竟伸出手想要触摸。
“唰唰!”还未走近,只听得身侧两道风声,流景刚抬起手施法,只听黑袍男子轻咳了一声,于是风声瞬间消散,两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不甘心的回到了他身旁。
流景放下了手,却冷冷地瞪了那两人一眼。
“来……你可以摸摸看。”黑袍男子将剑侧递而出。
流景警惕的走近一步,手指轻轻地放在了那把剑的剑身上——那一瞬,突然有一阵刺痛的电流流遍了全身!她全身战栗着,内心呻吟着,仿佛有什么刻骨的记忆深深融入体内潜伏已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刻,与这把剑引起了共鸣!
“铿!”
一声龙吟,从剑上发出!
黑袍男子猛地瞪大了眼睛——白焰竟然发出了龙吟……这是这把绝世名剑在饮血后痛快激昂的时候才会有的反应,竟然就在这平平淡淡的接触中发生了!
流景全身一震,手中花灯猝然跌落在地。似乎是痛苦席卷了全身,她脸色苍白,额头有汗,紧紧蹙眉移开了手,连连后退几步,却被面前人握住手,轻轻扶住。
“姑娘?”黑袍男子疑惑而震惊地看着她。
“对不起……”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抽身轻轻点头致歉。
“不必说对不起,只是,姑娘你是何方人士?为何从未见过剑?为何会与白焰引起共鸣?”
流景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那把燃烧着雪白火焰的剑,痛苦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
“姑娘不必不安。”又是那熟悉的温度,轻轻盖在了她的肩膀上。“在下告辞。”
黑袍男子将花灯捡起放在她的手中,略一点头,便带着其他二人转身离去。
流景握着花灯的柄,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她低头看了看那美丽的莲形花灯,灯柄上的温度早已消失,只留那轻轻摇曳的烛火在朝她安静地眨着眼睛,姿态美丽不可方物,如同雪山上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