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流星剑
隔着清幽的岁月触摸他的灵魂,谁家少年惆怅如斯,谁家少年秋夜叹息,即便是金阙玉阁,宝马轻裘,也只空留一世孤独,一世情伤......
1
顺治11年的腊月十二,京城西北角的明珠府,一个叫“冬郎”的孩子降世了。也许正因如此,这个孩子特别爱雪,爱与雪有关的一切。
曾听过这样一句话:“爱雪的男人是多愁善感的”,的确如此,纳兰不仅敏感,而且儒雅俊秀。
纳兰容若,胸纳幽兰,神容略若。每当提及此名,浊世才子的翩翩风貌,犹如从泛黄的古卷中幽幽走来,他的明眸清澈,他的白衣胜雪历历在目。
纳兰的美,是从富贵中透出的神韵,是在繁华中氤氲出的孤独,让人心中怜惜,却只能远远伫望,任何文字都无法企及。
或者说,容若从不在意过容貌,犹如惯于一切繁华,睥睨众生,根本不屑于于那世间凡俗的一瞥。
2
有人生有姣好的面容,却沾尽荤腥油腻,风沙吹过便只剩下一张臭皮囊;有人的容颜无需修饰,就足以让人心动,照耀一个时代。
纳兰的词集《侧帽集》名燥京城,无人不知。侧帽的典故来自于北周美男子独孤信,由于狩猎耽误了时间,为了赶在宵禁之前进城,快马疾驰,以至于大风将帽子吹的歪斜都顾不上,众人惊羡于其丰姿。第二天,满城男子皆侧帽。
试问世间几人敢用侧貌自诩?这又是何等自信,何等轻狂。容纳究竟容貌何许,已无人知晓。翻遍典籍,也唯有曹寅的一句:
亿昔宿卫明光宫,楞迦山人貌姣好。
红学研究表明,贾宝玉的原形就是纳兰容若,我们只能从《红楼梦》中臆想纳兰的容貌: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
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风流神韵,仿佛集世间精灵于一身。然而,世间又有几人能看透那份清秋夜里无奈和孤独。
3
野色湖光两不分,碧天万顷变黄云。
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庭挂夕曛。
——《渌水庭》
湖光山色,绿柳莺歌,远离喧嚣与浮华,几分村野闲适,几分悠然自得,是无数人心中梦寐的心灵净土。
无锡顾贞观是容若一生挚友,二人初始与绿水庭。当时,顾贞观正在为救一位朋友而上下奔波,那个受“科考案”牵连而流放到宁古塔的吴兆骞。
他曾许诺无论多久,就是拼上老命也要把他救出来,为了这个承诺,他奔波了18年。最后,他想起来的纳兰容若。
可是,当他真正见到容若时,却无法说出口,犹如俞伯牙遇见了钟子期,相见恨晚。两人谈论着诗歌,谈论着文学,高山流水,一切凡俗事务说出来便是一种破坏。
4
京城,千佛寺外,漫雪纷纷。
想着远在天寒地冻的宁古塔的吴兆骞,顾贞观心中感慨万千,于是一挥而就,写下情真意切的《金缕衣》: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哪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浓挚交情、苍茫离思,一字一泪,跃然纸上,他将词誊抄了两份,一份送往宁古塔,另一份,则送到了容若的手里。
当即,容若回赠了一首《金缕衣》:
“情深我自判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容若明白告诉他,如今营救朋友是眼前大事,其他都是闲杂事。
两肋插刀的江湖气,硬生生变成了一场文学盛宴。但,这正是承诺,根本无需遮掩。
5
三月,便听说有位表妹要来家小住,容若却未曾在意,那个依稀中竖着小鞭子,满地乱跑咿呀学语的表妹,已经在记忆中模糊。
夕阳西下,精致的楼阁掩映在繁花绿树之中,隐约传出少女的歌声,那歌声若隐若现,却犹如天籁,容若不禁被如此情景所吸引。
当他来到楼下,少女也从楼梯上款款地走了下来。四目相对,皆是一怔,女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打破了瞬间的寂静,两个人顿时也不觉尴尬和羞涩。
初相识,犹如宝黛,前世曾有金玉奇缘。表妹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若若,脸微微一红,扭头往花丛中走去。
纳兰容若急忙跟随上去,两个年轻人也不知在低语着什么,间或传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6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诉尽缠绵,让人读来更为动容。那个俏寒争春的表妹,最终无奈入了宫门,相思向往不相亲,揉碎了心,却痛醒梦中人。卢氏,走进了纳兰容若的生活。
深闺之中,卢氏便明白,父母给自己许了一门亲。其实,卢氏早就倾心于这位风采公子,听闻他经纶满腹。
新婚之夜,当红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她没有想到,纳兰容若比自己想象中风流俊朗,面孔瞬间红了起来,犹如玫瑰花瓣。
新婚燕尔,每一刻都是幸福的。
卢氏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如同春风,缠绕这容若的心,温暖溢满心房。
7
人们总爱相信才子配佳人的美好童话,容若也从没有怀疑过,他满心以为,他可以和妻子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天长地久。
可谁又会告诉他童话总是骗人。卢氏只是容若生命中匆匆划过的一颗流星,照亮了瞬间,成就了永恒。卢氏仅陪了他三年,便香消玉殒,桨向蓝桥如何?药成碧海如何?终究不过是一份阴阳两隔的离别。
得不到爱情,便注定在爱情中流浪。“宓妃留枕魏王才”,发妻去世凝固了时空,也凝结了容若的情感。尽管后面还有沈婉、还有续弦官氏,容若的情却再也无法给予。
枫林禅院,暮鼓晨钟,纳兰容若滞留在清雅之中。所有的一切情真意切都已尘封起来,眼前所见,是佛前香火红烛,耳边听闻,是袅袅佛经梵音。
纳兰容若短暂的生命,远远胜过一切诗歌;他的心灵,早就超越了一些世俗。徐志摩曾说,“他信手的一阙词就波澜过你我的一个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烟火盛开,可以催漫山的茶蘼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