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念碎片(3)
鲍老太太问鲍小家,什么是瀑布。鲍小姐说是哥哥今天刚得到的一幅画,她们到了书房,原来高山流水叫做瀑布。鲍老太太从来没有到过这间书房,和鲍老太爷的书房截然不同,鲍小姐告诉她地球仪,地图和银河系的照片,她无法离家鲍小姐说的宇宙。但是从鲍小姐的描述里,她知道怀表的主人就在太阳系里。
孟毕起问苗四冬天的树和春天的花你选什么,苗四说不知道,孟毕起自说自话,我来北平的一个理由是说他冬天的树好。苗四说还有一个理由呢,孟毕起说春天的花也好。苗四说你得去和大少爷说话呀,他说的尽是你的这种。孟毕起说我一拉车的你们大少爷才不理我呢。苗四说大少爷只管能说话,管他拉不拉车的,前会子他在西郊和好多人说话呢,不过宪兵队把他们遣散了,哎你说说个话,宪兵队也管。孟毕起嘿嘿一笑,做事的他们都不怕,就怕说话的呢。
孟毕起和苗四聊女人,聊起来自然是要做对比的,孟毕起想对比马莲大少奶奶和大小姐和鲍老太太,可是苗四没有见过鲍老太太。
孟毕起说那就先不说了,等你见过鲍来太太再来找我,我们一起聊。苗四说可以聊顾小姐,孟毕起说顾小姐是不能聊的,她不强不弱的不能聊。苗四说其实顾小姐挺强的,然后又说好像顾小姐是挺弱的,不对,好像你说得对,顾小姐不强不弱。
顾小姐也听别人说过她不强不弱,
马莲衡量梁老爷和鲍老爷的标准,让苗四无法理解,总之,马莲的一切行为苗四都无法理解。恰恰又是这些无法理解,深深地吸引这他。越看不明白再越想靠近,他开始遐想,也不断惊叹,这个种白菜的女人竟然能和孟毕起对上话,她居然懂得进步与自由,以及弊端,这些词汇在梁府是不让谈论的,无论是大少爷还是大小姐。
苗四和孟毕起走得渐渐近起来,他不会在梁府问什么是疾苦,这是他偷偷听到马莲和人谈论的,回答得上这个问题,他体会到孟毕起不单单是个拉起洋车来会颠的人。
最后,马莲把她的钱留给了教会学校,苗四不理解她种白菜的原来不是为了生活,可能,真是拿着这么智慧,她种的白菜才比别人家的甜。
梁大少爷见到玉禾,他们勾肩搭背走在茫茫的雪里,他给她讲自己所遭遇的婚姻和爱情,告别的时候玉禾问他是怎样的一个顾小姐,让你如此愤世嫉俗,看来你真是痴情。梁大少爷说是谁都会一样的,不是我痴情。玉禾走远了说那倒是要见见。
这时候的梁大少爷忙碌,很少归家。
有官员找他不着,家人也常常见不到他的中影。
他一直不能理解,最后枪决顾先生竟然是由他来执行的,他也不知道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就是顾先生。这让他几乎崩溃,但他没有。
他想用最快的时间联系上玉禾,但是玉禾怎么也找不到玉禾的踪影。
上头知道他枪决的是自己老师以后,就不再让他负责这件事情。准确地说,他已经被软禁。此刻他最关心的是顾小姐,能让顾小姐安全的,能帮上他的,只有玉禾。
他是最后得到名单的,他并不是最高级别的负责人。
在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梁大少爷不断想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顾小姐,一个是两岁的儿子。
梁家老爷疼那个十岁的小女儿,她没事就笑,家里就她最快乐。
太太在为非得把女儿嫁到上海去发愁,梁小姐看到她好多天没有出来吃饭,特意叫苗四爹给太太炖了碗汤。梁小姐在敲门:“娘,是我,给您送吃的来啦,您快开门呀!”梁太太开了门:“你怎么来了?”梁小姐说:“娘,我都好多天没见着您了,爹说您在闭关,什么事闭关呀,我跟您一起闭。”梁太太接过梁小姐的汤,说:“傻孩子,你闭什么关呀。闭关是大人的事。”梁小姐说:“娘,那你快喝汤吧,喝了汤才有力气闭关呢。娘,那姐姐也是闭关喽,我也好些天没见着她了。”梁太太端到嘴边的汤又放了回去,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梁小姐去摸快了凉下来的汤,说:“娘,是不是你关还没闭完姐姐又在闭关了,你是不是担心姐姐的关闭不完呀,可以让哥哥嫂子帮忙,我也有力气,也可以帮姐姐的。您快把汤喝了吧,您都瘦了。”梁太太说:“傻丫头,娘有你这么心就足够了,这世上的事呀,谁也帮不了谁什么。”梁小姐把碗递到梁太太手里:“娘,爹是不让我来打扰您的,快了这汤,用力闭关吧,等您把闭好的关拿来给大家看。”
梁太太没有说话,喝了汤,抚摸几下孩子的头,送她出了门。
梁小姐说:“娘,还有我是来问问您,可不可以让苗四去帮姐姐闭闭关,她好久没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梁太太说:“娘的关,明天就闭完了,明天咱们一起去帮姐姐吧。”
梁小姐说:“娘不是说闭关是大人的事?”
梁太太说:“傻丫头,回去睡吧,明天娘来找你,乖。”梁小姐出门。
顾小姐等,但她好像不太清楚自己在等什么了,梁大少爷已经结婚生子,她也没有想要和他在一起,他们比她更需要他。可她还是一直在等。
鲍府院中的腊梅开得正盛,鲍来太太问婉儿能不秀那株一模一样的腊梅。婉儿说您真是说笑了,腊梅是最好秀的花儿了。鲍老太太闻着一屋子的香,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么浓郁明显的香叫做暗香。她问婉儿能秀下那香吗?婉儿说您尽说胡话,这香那是能秀得出来的。鲍老太太说婉儿,我要秀一块手帕,就是要把它秀出香来。婉儿说要秀什么您告诉就行,手帕您今儿告诉我明儿管给你秀出来,鸳鸯喜鹊随您挑。鲍老太太说我要秀……的你秀不出来。婉儿说您可别这么说,老爷太大要知道我秀不出您要的,还不得把我轰出去了,只要您能说得出来,我就能秀。鲍老太太说不逗你了,看你急的,我自己秀着解解闷。
鲍老太太手中的那块怀表是危险的提示,意味着取消原定的一切行动,采取一级防备。马莲无法理解,她摊坐在地上,一级防备里首要任务是见表者死,死在任何能见到这块华表的地方,三天之内。
第一时间她想到要见的人是女儿,想把所有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她,但是到了出门的时候她有座下了,她不知道该不该送白菜,送白菜的时间是五天后,五天后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但是她还是推着一车白菜去了梁府,路上的雪正在化,有风,当她感觉不到冷。
梁府静悄悄的,她叫了门,开门的说今天不是送菜的日子。她说是苗四爹叫她送来的,开门的让她进来。马莲把菜搬到厨房的窗下,搬完菜马莲跪在苗四爹的面前,说要见太太。苗四爹说今天是腊月十五,老太太带着小姐烧香去了。马莲问那个小姐。苗四说梁府除了大小姐就只有一个小姐。马莲问是不是十岁那个小姐。苗四爹说对,小姐正好十岁。年年腊月十五老爷太太都要带着小姐去烧香,今年是老爷病了,没去。马莲说那能不能让我见见老爷,我有急事。苗四爹说你要是要过年了,这事是挺急的,好多人家的白面和肉都不知道在哪里呢,可你的钱是初一支付,不是见了老爷就能改变的,你还是起来吧,这地上太冷。
马莲从地上起来,苗四爹没答应带他去找,可是他慢慢地走近了梁老爷的房间。等下人赶来的时候,梁老爷倒在地上,脸铁青,他似乎被惊吓到,小声地喊:“鬼,是鬼……哦,不是,是你。十年你终于来了,终于肯来见来,终于来接我了。你没怪我吧,没怪我没能送你吧。来来,回来,你等我,一起走。
马莲没被从两老爷的房中,赶了出来,碰巧苗四进院子。他将她拉上了自己的人力车。
梁太太和小姐回来的时候,马莲正被苗四拉着离开梁府。
他们已经如此亲密,要不是这份亲密,也不会存在任何威胁的。
这件事情一开是并不是这个性质。
腊月十六,马莲烧好桶水,她要洗个澡。
玉禾跟顾小姐说:“在国外听得最多的就是你,没想像中美,也没想象中柔,以为你弱不禁风,大概要要泪眼连脸。”
顾小姐说:“玉禾小姐说笑了,即便真如你所说,爹也早让改了的。”
玉禾说:“顾先生没教你见到同辈中人是要称呼姓名的?”
顾小姐说:“玉禾小姐,您找我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玉禾说:“你倒和路明说的一样,不太近人情。”
顾小姐说:“大少爷说的,一向要对得多。”
玉禾说:“好好一个路明,他那么喜欢你,你就叫她大少爷?”
顾小姐说:“玉禾小姐,大少爷的事,又大少奶奶操持,再不济还有老爷太太。”
玉禾说:“你果然不近人情。”
顾小姐没有答话,玉禾说:“叫我玉禾吧,别小姐小姐的,我和路明是朋友。”
顾小姐和玉禾看到梁大少爷在路上打人,顾小姐呆呆地看着出手很重的梁大少爷,玉禾也看呆了,那是一个风度翩翩有气质男人,他不会如此卑劣。顾小姐扑上去,她要阻止他的行为,她不想让他到头来一场空。
梁大少爷的拳头和脚砸在顾小姐的身上,他抱起她,紧紧地抱着她,几个挨打的混混乘机跑开。玉禾看着他们在雪地上的深情相拥,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她把伞撑在他们的头顶。
顾小姐意识回过神,她挣脱梁大少爷的怀抱,问:“你没是吧?”梁大少爷没有说话,看看他再次深深地拥她近怀里,玉禾低下了头。
顾小姐轻声说:“路明别这样。别这样路明。”梁大少爷说吻着顾小姐埋在她怀里的头发,说:“云舒,你跟我走吧,云舒。”
顾小姐彻底地从梁大少爷怀里挣脱:“大少爷,您被说傻话,家里人都等着您过节呢。”
玉禾的伞跟着顾小姐走了,梁大少爷起身拍身上的雪,朝走远了的玉禾和顾小姐背影说喊:“对不起云舒,我对不起你!”顾小姐回头说:“回去吧,都过去了。”
玉禾说:“云舒,你是不是就想这样一辈子?”顾小姐说:“怎样一辈子?”玉禾说:“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呀,你是要一个人过一辈子吗?”顾小姐说:“明天的事,谁知道呢,过去路明还说要和我一辈子呢,结果还不是这样。”玉禾说:“你还在想他是吗?”顾小姐说:“玉禾,现在他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我无论我多想他,他都必须要在孩子和家人身边,只有这样我才会安心。”玉禾说:“可是你心里还有他。”顾小姐说:“要不是心里有他,或许早如他说的那样,远走了。”玉禾说:“云舒,我真的很羡慕路明,他真是爱对了,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另找别的人。”顾小姐说:“这话说的,跟没留过洋没什么两样。”玉禾说:“难道你就不想拥有?”顾小姐说:“在心里,还不拥有吗。”
玉禾重复着:“在心里,就拥有。”两人在雪里走着,风渐渐大起来,玉禾抓不住伞,她们将伞收了走在风雪中,印着风,玉禾哼起了外文歌曲。
玉禾没想到,顾云舒竟然是这样的死心眼的一个人,顾云舒就是这样希望她身边的每一个好,完全不是那种经历过苦难受了委屈就要报复社会的人,她大大方方地出入梁家,温柔善良地对待身边的没一个人,对待梁路明又不雷池半步。好得顾先生暗自落泪,好得梁家人都不忍,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只能对她加倍的好。
玉禾看着顾云舒,就像个不曾有过任何困难的人。
梁大少爷的家庭暴力,
梁老爷的残暴里,看不出一丝的不乐意和慌张。只要有人看到他,都是镇定而有理的,多数时候,他斜靠在那把固定在院中的摇椅上,冬天这里最好晒太阳。
然而,梁太太除了再禅房里,都在走动,他从厨房走到书房,从书房走了前院,从前院走进自己房中,或者走如别人房中,她一直出于行走当中。
孩子的指甲抓在他的脸上,他在镜子里看着这抓痕,笑了起来,跑回孩子的房间,想要抱起孩子,但孩子在熟睡,他就蹲下来细细地看他。
他们请玉禾来画像,孩子蹦蹦跳跳地在怀里不乖,玉禾就这样看着两个人,不知不觉,她把大少奶奶的脸画成了顾小姐的。悄悄拆了这张,又画了张新的,这回,她先动笔的是大少奶奶的脸。
玉禾在放在听外面的狂风,火炉暖暖的,她谁不着,起来画了两个在雪中的背影。外面的风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
北京冬天是美的。
连续下了几场大雪,天突然晴朗起来,树上屋顶的雪滴滴答答的化,有人行过的路上泥泞不堪,风把天刮得脆蓝蓝的,光溜溜的杨树们伸直了腰,像要竭力吻到天上那么久违的蓝。
顾小家窗台上的一排柿子在阳光下泛着光,门窗被风刮得哗啦啦直响。
大家相约去赏冬樱花。
孟毕起想念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北方的冬天和雨有点关系都没有,虽然见了几场雪,但都下得他不痛不痒的,他听不到一点声音。看着一排排笔直的杨树,孟毕起在心里感叹,北京的冬天除了没有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一切都好。
鲍家的冬夜是温暖的。
一家人围在烧得极旺的火炉边,鲍老爷说,要是有个孩子就热闹了。鲍大少爷说:“明天我去把妹妹接来。”鲍太太说:“你呀,就知道装,你爹说的是鲍家的孩子。”鲍大少爷走到爹娘中间,蹲下来给他们左搓搓手又锤锤腿,说:“咱鲍家小姐的孩子还不就是鲍的孩子吗,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我就去,接他们来住上个三五天的,热闹热闹。”
鲍大少爷到梁家接妹妹和孩子,梁老爷不让接,说要过了他的生日,梁老爷的生日就在第二天。鲍老爷来给梁老爷祝寿,梁老爷说鲍老爷并非存心祝寿,而是想念外孙而不得才来梁府,鲍老爷说梁老爷阴暗,梁老爷说鲍老爷不良。
梁大少奶奶想和顾小姐成为朋友,顾小姐身上的美德是没有人不想和她做朋友的,见到他的人都还没有见到过比她更值得结交为朋友的。
大少奶奶给梁大少爷熨烫他的白色衬衫和蓝色衬衫,他的头发依然是从前面梳到后面,眼睛里蒙着一层幽幽的蓝。
孟毕起想,这北方人都是不喝汤的吧,他们不喝汤怎么过的日子。他们不会把酸梅汤就算做汤了吧,谁能四季都喝这汤呢,倒是一年都能喝家里的汤。
顾小姐说:“玉禾,你不该三番五次地劝我遗忘,你一劝我,又坚定了我不忘的信念。”玉禾知道,顾小姐不会彻底忘了梁大少爷。
顾小姐的不悔,玉禾和她谈论是否值得,顾小姐说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呢,那些被公认值的也未必就得了。
然而雪越下越大,玉禾搭着梁少爷的肩走在东安市场,玉禾说就手儿给大家带点礼物,两人给顾小姐带了相同的礼物。
顾小姐的辫子从肩上耷拉下来,
鲍老太太的头发严严实实地盘在头上,婉儿给她剥一个红橙子。
她做一些有战火的梦,她知道哪些炮火和她没有关系,血肉也不该模糊,可是她记不起来。她一遍一遍在画板上画着一幅画,又像是在默写。她总能想起一块大大的影壁,可那影壁上的花纹图案却是模糊的,模糊得她有写抓狂,这种似忘非忘的感觉让她有中头要炸裂的痛苦。每当这种炸裂感逼近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一个画面,天气很干燥,天很蓝。成排的杨树直冲云霄,拐过墙角,卖枣的大车就到了。悠长的叫卖声是叫卖什么的,她也记不起来。
沿着山路,他们到了一处密林,树籽真落在地上,和着叶厚厚一层。他们的手,唇和脸都被风吹的通红。太阳渐渐西斜,天越发的冷。那落尽了叶的树枝上浅浅打起来的饱,看得见春来时的生机勃勃。
他们站在十七孔桥看王寿山,白茫茫一片盖住这个大院子,颐和园的雪景让孟毕起暂时忘了老家的汤。
梁大少爷在国外学得是化学,人人叫他少爷,他跟苗四说你得开好了头,让大家叫我梁先生。苗四说少爷这可是个大事,您是想当先生,可是当不了呀,先生那得是在学堂里教书的,你无凭无据就要教你先生,怕是别人不答应的。梁先生说阿四看来你也不死脑筋,还知道先生是用来称呼老师的,难怪把顾先生叫得那么响亮。苗四说少爷,您要真想让人叫您先生也不难。梁先生我倒要听听你怎么个不难发。苗四说您有两条路可走,一呢我已经说了到学堂去当教书的先生,第二就是像巷口的孟毕起那样,时不时的还真有人叫他孟先生,您好别说,我亲耳听到老爷太太这样叫过他的。
梁大少爷说这个人是哪里的,看他的做派不像是个简单的拉车的。苗四说您到是看得准呢,他那车拉得都没人能做稳了,二太太从他车上颠下来,差点没了名呢。梁大少爷说那他何故拉车,既然拉得这般苯。苗四说那还不是被逼的。梁大少爷说谁逼的。苗四说还不都是生活逼的,您要穷成他那样估计您也会想起来拉车。梁大少爷说是吗。苗四说少爷您看我说哪里去了,我是说人逼急了总得要给自己想个办法的,他若是有个别的法子估计也不会想到这条路的。梁大少爷说你说的这个倒是个礼,人要不被逼急了谁会去走那些从来没走过的路呢。
梁老爷手里转折核桃,他听儿子和苗四在院中聊天,悠然自得地在摇椅上晒太阳,雪花后,无风,太阳暖和不少。
梁大小姐见孟毕起走进人群,她立刻停止了说话,她转身转得那么快,苗四都还没清楚她都交代了些什么。
最近梁大小姐就这样,见孟毕起就躲开,孟毕起和她说话她答得简简的,说明白了就好。孟毕起摸不着头脑,苗四问他是怎么得罪大小姐的。孟毕起说我就没和你们大小姐说过几句话,你说我怎么得罪的她。但是苗四还是能看的出来,梁大小姐虽然面上不和孟毕起说话,但她常常站在远处看他。苗四提醒孟毕起,要是哪里得罪了大小姐的话,你最好还是道歉,要不然到时候老爷哪里不好交代。
孟毕起想不起来,他们连见面的机会就没几次,去了一趟上海,回来就没见过。
但是梁大小姐不这样认为,她也并不是生了孟毕起的气,她只觉得呀躲着他,见到了也要离得远远的,她说不出来这是个什么由头,但总不会无缘无故。若真是无缘无故那倒真是不得不避开的呢。
孟毕起在大门口遇到梁大小姐,孟毕起朝她笑,她低着头就走了。孟毕起摸摸头,她开始琢磨苗四说的话,你最好是道歉。可是道什么歉呢,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连哪里错了都不知道,这道歉就更没有路了。
可是转头,梁大小姐和大少奶奶有说说笑笑的。
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很多次以后,孟毕起不得不细想。得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得罪过谁。
这是苗四的主意,让孟毕起拉大小姐去颐和园。
一路上,孟毕起微微起了汗。
梁大小姐说的第一句话是:“您能跑快点吗?来不及了。”孟毕起飞快的的跑起来,转弯处他哇的一口吐了血,血都溅在转弯处的墙上。
梁大小姐扶起孟毕起,她又是怨又是疼,她那些在说说笑笑间立刻停下来,完全是因为他,可是这些她怎么会告诉她。她扶起他:“毕起,你没事吧,毕起!”孟毕起说用袖子抹了嘴角上的血:“大小姐,您没事吧,快上车去,不然来不急了。”
看孟毕起直起腰来,梁大小姐说:“谁要坐你的车。路边大娘都比你拉得好。”
孟毕起说:“对不起,大小姐。”
梁大小姐:“谁是你大小姐,我有名有姓。”
孟毕起说:“梁大小姐,上车吧,不然真是快来不急了。”
梁大小姐:“总之都是为了人命。”
孟毕起又吐了一口血,这口血吐在了梁大小姐的鞋上,这回,孟毕起蹲了下去。梁大小姐也蹲了下去,她的口里全是责备,眼里全然不同。她说:“你快回去吧,反正不远了,我自己走好了。”孟毕起说:“还是我拉你去吧。大小姐。”梁大小姐又气又急:“要怎么说呢,怎么说你才走呢,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你是想要我拉你回去吗,还有更重要的命等着我呢,我明明有自己的车,谁让你一大早自己等在风里的。”
孟毕起的血刚咳完,他的脸色在寒风里冻得紫紫的。梁大小姐终于还是把孟毕起骂走了,她站在原地看他拉着空车过了巷子尾。
梁大小姐拿了药给苗四,让他带去给孟毕起,苗四说:“大小姐,老爷交代了好多事情,今天一步都离不开,要不您先把药放我这儿,明天一早就给您送去。”梁大小姐说:“明天,明天连尸体都没了吧。”苗四说可是我没有时间去的,一分钟都不可以。对不起啊大小姐,要不您罚我吧。
梁大小姐说:“我有病啊我罚你,阿四你最近是越来越比听我的话了。”苗四说:“大小姐您知道老爷最近火气很大的。”梁大小姐说:“我火气也很大。”
这说着,顾云舒走了进来:“谁火气大呢,我看看。”
梁大小姐微微地笑了:“云舒姐,你来啦。”
顾云舒说:“一大早阿四就去找我了,说陪干娘给你选布,怎么要出嫁的人了,还火气这么大。”
苗四说:“云舒小姐您来啦。大小姐那我下去了。”
梁大小姐说:“去吧,阿四原来你看我要走了才这么不听话的。”
苗四说:“大小姐,真不是,真是老爷有交代全天不许出门。”
顾云舒说:“阿四你忙你的吧。”
梁大小姐说:“云舒姐,那把阿四打发了,那你去吧,只有你了。”
顾云舒说:“去哪里啊,什么事能把待嫁的大小姐急的。”
梁大小姐轻轻在顾云舒的耳边把给孟毕起送药的事说了一边,顾云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只是点头。顾云舒匆匆接过梁大小姐的药,转身往外走。梁大小姐说:“云舒姐,您别急呀,我还没告诉您地址不是?”
顾云舒缓缓地转过身来,梁大小姐把从苗四哪里打听来的地址给她说了。
梁大小姐轻快地进了母亲的禅房。
梁太太这天没有打坐念经,她在等顾云舒和她一起去绸缎庄给女儿挑上好的布料,女儿是要嫁到上海去的,他听二太太说上海不比北京,北京的女人不讲穿着,上海可不同,那是个出门就要闪眼睛的地方。更何况是嫁到那样冯家去,不说外人看不看的起,听说冯家的佣人都比北京小姐们时髦,他们中有人还叫过老爷密斯特梁的。
梁大小姐说:“娘,想什么呢。”
梁太太说:“我本是想开了春在暖暖和和的嫁过去的,你爹便要你大风里往外推,冯家也来人催,要去就去吧,留了留不住,留一天还有一天呢。”
梁大小姐说:“娘,我是去享福,又不是去受苦,您就别难过了。”
梁太太说:“说不要云舒不要云舒的,到头来却是她陪着我,说话做事都只有她最贴心。”
梁大小姐说:“娘,这还不是早呢吗,走了又不是不回来。”
梁太太说:“儿而,我总觉得对不住你,你爹偏要把你嫁那么远去做什么。后来你是怎么想明白了,娘都怕你一直赌在那个档口出不来。”
梁大小姐说:“娘,我让您操心了。”
梁太太说:“不说了,云舒说一早就来的,现在还没来让阿四去看看。”
梁大小姐说:“娘可能顾先生有什么事让云舒姐耽搁了。”
苗四进来说:“太太,云舒小姐在外间等着您呢。”
梁大小姐说:“什么,她回来了?”
梁太太说:“云舒来过。”
梁大小姐说:“前些天不是来过吗?”
梁太太嘴里念叨着:“前些天,儿而,云舒足足一个月没来过了。”梁大小姐的笑有些僵硬:“是吗,娘,我我是记错了,您看着一要走了就觉得时间过的快了。”梁大小姐跑在了前头去见顾云舒,她问顾云舒你怎么来得这么快,顾云舒说你说的那个人就在门口拉车,我给了他就回来了,梁大小姐跑出门口去,有个拉车的,但不是孟毕起。
梁老爷在里间喊苗四,苗四急急地跑了进去,梁太太和顾云舒坐上了洋车去了绸缎庄。院子里突然只剩下梁大小姐空落落地立在哪里,她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为自己备嫁妆娘为什么不带上自己,答应嫁到上海了爹为什么还是不肯让她出门。她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哥哥陪嫂子去了娘家,没了小侄子在院子里,寂静得听得见雪落下来的声音。连厨房里的苗老晃和苗四娘都仿佛没了一点迹象。
梁大小姐的没印象中,苗四爹娘一直在吵架的,梁家的老爷太太也劝不好他们,也唬不好他们,只有他们自己好。
梁大小姐答应嫁到上海去是她接到了新的任务。
鲍老太太总希望鲍小姐得闲来,她不想把医生叫到家里来瞧病了,自打拾到怀表哪儿以后,她开始对外面有一种向往。她甚至期待走在路上的时候能又人在路上认出她,叫她桂枝。
桂枝这个名字从进了鲍家就没有人叫过,这些年里他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有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她总想起穿黑绸夹袄的父亲,他在回春堂里进进出出,那是的回春堂风生水起。当父亲为号完脉抓好药送给客人一些药草的时候,客人们那声别介和得嘞响彻整个回春堂。
现在,早春的清晨坐在自己的北方里,鲍老太太突然想去看看回春堂。如今的回春堂会是什么样子,她比期待有人认出她是幼时的桂枝更渴望。
然而当她有机会迈出院子大门,她又缩回了脚,她想起那个从回春堂离开的最后的日子。
那是她这一生做不完的噩梦的根源。
婉儿总能把棉被的里子和面子缝得严丝合缝,鲍老太爷归天后,鲍老太太的背面不再是鸳鸯戏水和龙凤呈祥,而是不定期的梅兰竹菊。
孟毕起被打不足为奇,他是没有什么庇护的,连起码的北京话他都说得不成样子,到不是说不会说北京话就要被欺负,但这是最起码的。
可是,苗四也被人打了,而且是打孟毕起的同一个人。他月苗四在西直门外,有东西要交给他,但苗四却从西直门爬了回来。
梁老爷说这是你太守时了,你要不去,就没人会打你。
苗四说,但是我如果不去,梁家铺子的信誉就没有了。
梁老爷转身,回来拿了一盒藏红花油给递给苗四爹就出去了。
苗四的伤养了不下半月,这段时间苗四的所有活,都是孟毕起干的。梁老爷没夸一句孟毕起,也没有训斥过他。
苗四当然不知道,打他的人,真是梁老爷派去的。
梁老爷并没有非要把苗四打成什么样子,只是不希望在未来的半个月内他跟着他。苗四的伤还没有好,梁老爷天天都来看他。
他缓缓地过来,她正下坡,他看着顾云问:“您就是顾先生?”云舒没有回答。风吹得她的嘴角起了干裂的纹。
他在墙下听过顾先生的声音,别人的声音都是从嗓子里出来的,而顾先生的不是。那种声音只属于他,别人没有,也学不来。
幸福的坏处,就是对幸福的免疫力。
梁老爷突然悠然起来,许久不遛的鸟儿他成天带着往外走,也不要人跟着。他还听起戏来,也写一些字。以往大槐树底下走残局的老人们,他眼睛也不抬来看一下。最近,走到大槐书下,就痴痴地站住了。常常忍不住去去下局,却没人能胜得了他。
梁老爷能破残局这件事,不知枣花胡同,远远近近的老头们都知道了。也有人来约棋的。
不知怎么地,梁老爷突然还放弃风筝来。
苗四说:“老爷,还是那姓孟那小子有办法,我陪这您的时候,你就知道做生意,那小子才替了我几天,您竟然就琴棋书画起来了。”
梁老爷说:“所以,我正寻摸着,怎么跟你开口,别跟着我干了。”
苗四说:“老爷,那都是些花花肠子,不能吃不能喝,我是没文化,可我没什么坏心眼儿。”
梁老爷说:“阿四,这不好啊,你是说人家花花肠子坏心眼?”
苗四说:“我不是那意思,但是差不多是那意思。”
梁老爷说:“我打算去一趟上海,你能去吗?”
苗四说:“你去了不是还得回来?”
梁老爷说:“没回来之前你不能闲着呀,我这一趟估计得月把俩月。”
苗四说:“我算是名白了,老爷您是怕我闲坏了。”
梁老爷说:“我是怕你坏喽,回去歇着吧,我给大少爷说了,他岳父家里还有些事正在找靠谱的人呢,说好了,你初六过去。”
苗四说:“老爷,您没开玩笑吧。”
梁老爷说:“我什么时候给你小子开过玩笑,给你爹开还差不多。”
苗四说:“老爷……”
梁老爷打算他:“到时候大少爷会带你去,家还在这儿,想回来就回来。回去吧,我也些着了,明早还要赶火车。”
苗四答应着,往外走,到了门口梁老爷说:“阿四,少爷小姐们全凭你们一家照应着了。”
苗四转过身来:“知道了老爷,您就安心去吧。”
梁少爷饭后散步,冬天也是。
梁老爷不大喜欢儿子出门总要带个手杖,他说自己这般年纪了都还没有用手杖。梁大少爷不辩驳也不听吩咐,他照旧出门就随手带了手杖。这是他在英国养成的习惯。
不过在英国用的手杖更改叫做雨伞。
玉禾说:“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硬呢,折也折不断。”顾小姐说:“玉禾,心软才折不断呢。”
团团红霞没在天边,这是北京的初秋,虫子们在将黄的草丛里鸣叫。
梁大小姐的逃婚计划并不周全,她还是被逮了回去。枣花胡同里老了的丝瓜在搭在架子上,等待已成定局宿命。
孟毕起总想起院中的木槿,白露孟毕起在房子自由自在,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中秋,重阳,赏菊:绿菊,白菊,红菊,紫菊
月季一直开。
顾云舒常常觉得,梁路明身上的稚气盖过所有,他连婴儿歌都唱得那么像样。
鲍昊从来不给苗四说谢谢,他霸气是闻名的,但是他也有弱点。
有人绑架了苗四,说苗四是梁老爷的私生子,鲍昊只身前往,对方要的梁家人的性命。
鲍昊说:“你们绑我好了,他多无辜呀。”
对方说:“鲍少爷,你哪里来的哪里回去,咱往日无怨,今日也无仇。”
鲍昊说:“鲍某是没什么面子,可这小厮是我们家新买来的车夫,您不能叫我完后都走路吧。”
对方又说:“买的多少钱,我们可以赔给您。”
鲍昊说:“我鲍家的东西,向来无价。”
“鲍少爷,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
鲍昊说:“那你们也替我消一个。”
“鲍少爷,这不合规矩。”
鲍昊说:“规矩就是你们把我的车夫放了,和梁家的仇,找梁家报去。别说我在小车夫不是梁叫私生子,就算是,那你们看看,梁家大富大贵,他在这替人拉车过活已经够苦的了,你们还要他性命,这是不是也不符合你们江湖规矩。”
“鲍少爷,我们也是替人办事。”
鲍昊说:“替我转告你们爷,这小子如今是我们鲍家的人,动不得,要动就先动我鲍某。”
苗四是第二天回到鲍府的,是一两洋车送来的,还有一坛酒和一头羊。
鲍府上下都为苗四的魄力震惊,只有鲍昊看一眼苗四就上班去了。
苗四的谢谢还没说出口,鲍昊先说:“要说谢我的话,你直接回去就好了。”
都只等一场像样的秋雨,人就变得风拂柳,寒鸦也起了来。
鲍老太太哈着雾气出来,她定定地看着西屋瓦上的霜,叫婉儿来看,下人们也都跑出来看,鲍老爷和太太也端着热茶出来。
鲍老太太从来没看过早霜,她在鲍家的十几年从来没在这个点从房里出来过,鲍老太爷在的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服侍他喝水喝要药吃饭按摩,一件毕了是下一件,春夏秋冬都如此,十几年如一日。
这个早晨,她能看到世间还有这样的美景,而这景就在她头顶上,一抬头就看得见。下人们是日日都见着这样的美景的,比这更美的他们都见过,于是笑笑也就各自去忙。
鲍老爷的茶在秋天的早晨冒着袅袅热气,他低头叫鲍老太太“娘”。
鲍家后院里有竹和山茶都是是旧友送来的,那秋海棠在月下更甚。
立冬时梁家园中的石榴红红的,白色的蟹爪兰也开得正好,在过不就,红色的蟹爪兰就该开了,梁大少爷一直想看到红白二色的蟹爪兰同时开。那春兰含了含苞,可梁大少爷将它移至书架后,够不到阳光。
炒栗子开始沿街香甜,
梁大少爷总是隐隐约约感到大觉寺的银杏落一地黄叶,卧佛寺的枫叶通红,
古树满目的荒草,
而孟毕起,他总是想起广州老家的竹林和冬月下的绿萼梅。
然而玉禾总是记得,他们是一起去过卢沟桥看狮子的,卢沟桥的狮子和颐和园十八孔桥上的狮子全然不同。这世上在没有别处会有卢沟桥那样的的月,那月不是天上月,那是他在她心里的样子。
她总要会做一些梦,旧旧的,三尺土与一泥街都在旧旧的天空里,分也分不清。也再没有别处有过那样的蝉声。
颐和园的风筝,她并不想它能飞那么高的,高得拽都拽不下来了,还飞呀,飞得她心里慌慌的,飞这么高是不打算回来了的。
孟毕起渐渐习惯北京的风沙,就像习惯在这个杂院中也跟着大家养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他甚至害怕和人谈及关于回去的话题,对冒出各家院墙来的柿子树叶深感亲切。一同拉车的朋友给了他几个,他也照例摆在自家窗台上,虽然他并不是真正懂得将它们放在窗台的意义。
孟毕起还爱上了北京的茶馆,没事的时候,他在茶馆一坐就是半天。他喜欢茶馆里人的聊天氛围。茶房是个和善的人,然后他说话的声音总是细高而上扬的,起初他以为这是在表达一种情绪,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的声音再平常不过。大家拉车时就拉车不拉车的时候就吃茶。
孟毕起总想不明白,拉了车再来吃茶是不必要的,这样不如在家里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至于卖了苦力拉了车再从烈日下或寒风中跑来喝口茶。
风里的干燥,衣服很快就干了。
孟毕起想起所有住过的南方冬天,在北京暖洋洋的冬天里,他最想做事情,就是重回那些地方,把那些窗户懂糊上纸,门上都挂上棉门帘。他想那些窗户和们都不改缺少这些的,如果他们的主人来过北京。
孟毕起起身含笑写了一封信,往炉火里烧了。他忍住不写,已经忍了很久了,还是写了,但最后一念,还是将信扔到了火炉里。
梁大少爷书房里的蟹爪莲开得正艳,鲍昊书里夹着的那照片,苗四一眼就认出来。
人生来绝望是玉禾早先的观点,因为她总是能看到霜花和那些秋冬以后的节气。
梁家冬至的饺子馅用的是马莲送来的白菜,鲜嫩嫩的,苗四妈把它和厨房窗下的白菜对比,疑惑地摇摇头。
韭菜鸡蛋、猪肉大葱、猪肉白菜、羊肉萝卜的饺子一圈围着一圈。馅儿是苗四娘剁的,面是苗四爹和的,等准备就绪,全家女眷就都来包饺子。小小少爷也捏着一团面粉玩儿。
孟毕起的耳朵被风吹得通红,他拿手去捂,手也瞬间冻僵。
有人来拜梁老爷,他的笑声朗朗地传到了禅房里的梁太太的耳朵的,她手中的念珠数得更快了,稍后的木鱼声也敲得急促。可是梁太太也出来和大家吃饭的时间,也就越发的少了起来。
这是属于他们的特定的对峙,没有人能化解,小小少爷也不例外。
天桥的杂耍
孟毕起拉人的时间不如送物的时间多,也常常给开了票,第一次被客人表扬字写到好后,他在填写人力车双联发票的是时候,字就写的潦草而稚嫩了。
多数时候,孟毕起并不是真的希望能送货,那些包裹或者小纸条里装的物件,总叫他跑在路上的腿异常发软。
他到是常常遇到写着装怪异的人,但他偏向于多看几样那些穿西装的,而满装和汉服在大街上也时时出现。
腿跑得勤的话,一天30文份子钱并不是很多,尤其是并无什么打的开支的他。但是不拉人只拉活的时候,要去的地方实在难走的很,所以他多希望能拉到些人。同伴们都羡慕他,总能空跑一趟就能挣到钱。而他并不是真的这样想的。
最近的一次空跑是给给马莲送个蓝底白花布包袱,里面装些什么不知道,是觉得沉甸甸的。他也并不知道这是要送去给马莲的,也不认得马莲是个什么人物。
孟毕起在楼下遇到苗四,苗四说是来给太太寻个裁缝。
苗四说马莲正好不种白菜的季节都在做裁缝,她做的夹袄尤其好,边滚得不同于一般的人。
他们一起上了楼,分别把各自的事拜托了马莲,然后离去。
但是苗四并没有和孟毕起一同一开。
孟毕起还是拉了个空车跑回西四牌楼。
边往回跑孟毕起边想起来,第一次见马莲的样子。那是后她的头发还盘在脑后的,如今已经烫成了时下富人们流行的样式。比如小小少爷的虎头帽,吸烟的街边妇女。
戴维和顾先生是同事,他就职于顾先生上课的大学的基金会。他拍摄他眼中的中国。来来回回在祖国中国之间奔走,他说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中国是为了遇见桂枝,然而桂枝并不这样认为。
桂枝也并不知道什么是人道主义者。
安妮一直听戴维说桂枝,然而到最后他也没有能见到桂枝,但是她常常梦到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中国女子,她说自己叫桂枝。
戴维回国后和安妮结婚。
那不过是些心理上的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孟毕起看他们的生活是悲凉的,可他们都见热脸凑上去。在日子尽头的为难都也用热脸凑上去,无论如何,这日子总是不好意接二连三苦再苦了,它总苦不过他们的坚韧。
枪支,军火这些也进入了他们的生活,抢铺子的事没人向梁老爷讲,半点可能的风声都没传到他耳朵里的可能,但他还是知道了。
孟毕起伤好后,梁老爷给他安排了个方便的差事。
马莲在梁家并为正面地见过梁老爷。
梁小姐回门走后,梁太太十天没有跨出半步禅房,她连睡觉都用打坐代替了。谁端来的房都没能送进来,滴水未进。
是苗四去请的顾小姐,她在门外低低地敲门:“干娘,是我,云舒。有件要紧的事我得见您。”门内并没有答复。
顾小姐将头抬起来,她的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您要是在闭关,就不用出来了,我就在这里说,您能听着就行。干娘,您能听到吗?要是能听到我说话你就连敲五下木鱼,要是听不到,您就敲三下,要是您不想见我您就不用敲木鱼。”
禅房里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顾小姐说:“我还是想见见您,确认一下是不是您在里面,这件事情很重要,是个女人托我办的,给了我二尺绸缎做谢礼,我可不能白收了人家礼。干娘?”
“绸缎?”禅房传来声音,随后门就开了。
梁太太回到蒲团上盘腿坐下。顾云舒的端了一碗汤和几碟小菜,主食是豌豆黄。
梁太太看顾云舒的端盘里的食物,说,怕不是什么绸缎吧。顾云舒忙着说:“干娘若是入嫌弃的话,可以同我一道吃点的。在家真要吃饭,那女人就来说,带两尺绸缎来,说是找我有要紧的事,要紧得我连饭都没吃,就来了。”
“孩子,你和过去一样,连谎也说不好。”梁太太怜惜地看着顾云舒。
“干娘。”顾云舒要说什么,但是梁太太没让她继续开口,梁太太说:“我这一生做过三件后悔终生的事,其他的两件不提了,没能让你进梁家,悔断了肠。”
顾云舒整理碗筷递给梁太太:“干娘快别这么说,咱娘儿俩没那婆媳的缘分,总还是娘儿俩不是。”
梁太太一口气吃完顾小姐带来的食物,她的眼睛里放着光。对顾云舒说:“孩子,十几里地还得走半天呢,你叫遥儿孤零零一个人到了上海,这日子怎么开焦。”
顾云舒说:“路遥总是遇到好人家的,人家待她好就够了,如今交通这般便利,说来不是又来了。”
梁太太说:“可是谁见过大老远来连住都不住一晚的,都还没顾上和我说句话呢,就回去了。”
顾云舒安慰:“这不是规矩吗,您别太惦念她了。等到了一月,她就得回来满满的住了,说不定到时,您都想赶他们了。”
梁太太的笑了出来:“看,我给糊涂的,到是忘记了,等足了月该回来住上一月两月的了。”
两人说这话,盘里的饭菜就吃尽了。
梁太太说:“孩子,还是你孝心。”
顾云舒说:“云舒大小没娘,干娘就是娘。路遥走得远,将来我就尽女儿的孝了。”
一家人看着顾云舒陪这梁太太从禅房里出来,梁路明抱着孩子,梁太太逗他,快叫姑姑,叫姑姑。
孩子不挺地叫着姑姑姑姑,梁太太把顾云舒领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两人在房中一说进了晚饭,梁太太并没有留云舒吃饭,她派苗四送顾小姐回去。
从禅房出来的这个晚上,梁老爷问梁太太,你有没有骗过我。梁太太说没有。梁老爷说可是我有,有件事情,我骗了你。秀玉没死。
梁太太说老爷,是我骗了你,秀玉没死。老爷,我是怕你去拼命。
梁老爷说,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关于秀玉的事,没人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是梁府上下都惊了,以为了顾小姐的孝心感动了梁太太,她再没进过一步禅房,和全家人一起吃荤。
冯少爷和男人们的战争,无论时候事情,都可以用时间来衡量它的意义,黑暗中的码头,黑风与那些不可避免的冲突,都让冯少爷想起那些命。
梁老爷救过很多人的命,那些他救过的人,最后都无一例外地为以死笑命。
孟毕起用烟取暖,他走在悠长的枣花胡同里,燃尽了一支烟也没有走了尽头。他不停地在脑海里回放也结构那天丢失怀表时的细节,他甚至重新跑了一遍原来的路,他记得跨入过一个不低的院墙,可是无从记起院子的来了。
进入院子到在病床上醒来,中间的事他若有若无,似梦非梦。在梦里像从一个冰窖里到了一个火坑,然后又从火坑里到了冰窖。
走在长长的枣花胡同里,孟毕起燃了一根又一根烟。遇到三次顾小姐,他们相视而笑。
在走出枣花胡同之后,在琉璃厂门口遇到玉禾,玉禾请他去给一家人画像,来不及思考,就被迫答应了。以为玉禾要去山东参加婚礼。要画像的人家并不远,孟毕起就勉强应了。
孟毕起和玉禾去取画具,他们在路上遇到了顾小姐。
玉禾并不认识顾小姐,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大少奶奶看到丈夫衣领里秀的云,她感觉到孤立无援,回头看看儿子,绝望又渐渐消失。
梁家是前朝官,到了民国就做了商人。鲍家也是大商户,他家的前朝是为官的,到了民国,渐渐败落下来,但是即便败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有人总期待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梁少爷说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个人承受,
放弃仇恨,有人说低得像尘埃一样,其实尘埃一点都不低,它们从高高的地方来,有风吹草动还会高高地去。
鲍老太太应该是想到的,但她确实没有想到,离开她十几年的爹现在回来了,在天津开烟管挣了不少钱。军阀们没少要他的钱。
梁大少爷对大少奶奶说如果你是个刻薄自私的人多好,我怎样对你都不显得过错。
他是做好一切准备了,可最后还是没有成功,跟班对他说:“总之,你等的人不会来了。”鲍小姐依然期待元仲能来,她一遍遍地说,元仲你来,你快点来带我走。门当户对真的是爱情的绝命符。
梁少爷把顾小姐交给玉禾后,他再没见过顾小姐,这是他没有想到过的。
新年的鞭炮响彻整个北京城,
鲍大少爷心疼顾小姐,他让跟班去给她送吃的。
梁大少爷对他的跟班说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吧,拿着这些钱,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去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无辜的,为外国人做事并不是你的本意。
她不能说,那晚直到红烛燃尽,他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一动不动地斜靠在床沿上,他比谁的清醒。她以为这是上海的风俗。
天微微亮,她摸到厨房,做了汤,这是她为顾家敬的第一碗汤。
三朝回门,梁家果然真的是没有留宿顾少爷和自家女儿,长远远地跑来,见一面又返回,这对于梁小姐来有诉不尽的委屈。
婚满一月,回娘家住一个月,梁小姐是自己来的,少爷连送也没有送他,他冰凉凉地楼上看梁小姐走。
厨房的小赵说,少奶奶真是的,别人逃婚都逃到上海来,您到好,自己亲自嫁来了。
梁小姐和小赵一说一话,不觉间,冯少爷在她们身后。他才听到,说梁小姐在北京的男朋友并无此人。
图画,手工,家室,园艺,缝纫她都一样不差。
冯少爷突然陪梁小姐听昆曲。
她还是很怀念她的棉旗袍,他的金丝边眼镜,以及那低低的“再会”。
她知道那是紧张到了极点才显得那样平静的。
梁小姐给冯整理他的领带和围巾,微妙的气氛佣人们看了都转回去个各自忙。一连好几天,冯和梁都没在家吃饭。他请她在外面吃。
上海的大学里,有预谋的动乱。冯往学校里去,他在人群里寻找梁,传单飞舞,梁看到他,告诉他没这项约定。这天她长风衣,长裙子高跟鞋,围巾。
顾小姐总是想起他们在昆明湖上滑冰。
他只见有人来收他的钱,那钱收了是做什么的他心里清楚,摸摸口袋,本来要给的,伸出手来,他后悔了。撒开腿要跑,车还没使出劲,被人挡了回来。
这一顿被打得很壮观,大小胡同的人都知道这个叫孟毕起的拉车人被打了,打他的是并不起眼的胡三。
而胡三也因此威风了起来,平日走道尽看路和看人的,打了孟毕起之后的几天,走在路上都只看天了。
在见孟毕起的时候,孟毕起将车靠往墙角。胡三是头回打人,因着打的是孟毕起,头才太得这么高。
胡三撑死了也就算个无赖,他连流氓的资格都还算不上。因此,见到靠往墙边的孟毕起,他说,往后少不了磕磕碰碰,你走你的,我不拦了,到日子别忘了交费就是。
孟毕起点头说是,蚊子都盖过了他的声音。
胡三的理想突然变成全大小胡同的拉车的过路的都变成孟毕起,他是他唯一捏到的软柿子,没有是之一。
胡三突然开是在枣花巷一带活动起来,然而他并没有要针对任何人的意思,他只是想多看到几眼孟毕起。孟毕起的态度是他励志要成为的人物,不要多,三五十个这样的人肯对他这样,也就知足了。
所谓不打不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胡三收了孟毕起的保护费,自然也就保护起了孟毕起来。但他想也没有想到,最后他竟是用名来保护的孟毕起。没亏得起那每月几个大子儿的保护费。
梁老爷原是在道上的,这是孟毕起听胡三说的,胡三说的有点忐忑。细节几本没有叙述,他只是想要提醒孟毕起,梁老爷是千万不能靠近的。虽然他想的是如何能够让孟毕起少和梁老爷家发生如何瓜葛,那样至少可以保证他能平平安安的按月支付保护费。
云舒的平静,是在期待他穿上了她做的衣服,现在她还能盼什么呢,结果早就像这个家了,一切窗明几净。
顾先生被请去演讲,那演讲里带些回声,在顾先生演讲之前,有个用英文念演讲稿的,学生们都走了。轮到顾先生演讲的时候,人们渐渐围拢来,越来越多,安安静静地听。
他身着一件蓝绸夹袍,背心是茄色的,纽扣晶晶亮的。
顾云舒站在去香港的船上,大海摇摇晃晃的呈现在她的面前,全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般辽阔壮观,她分不清是海在移动还是船在移动,只知道自己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醒来的时候,云舒已经躺在船舱里,玉禾在她的身边。她问船还有多久靠岸,她不想去香港了。留下来面对什么她都无所谓,她告诉玉禾她梦到梁路明了。从此以后,凡是遇到美的景物,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梁路明。
面对越美的风景,顾云舒就越容易忧伤。
她总是会不断浮现在颐和园昆明湖上那场滑冰。
玉禾说你这种赌徒心理是怎么形成的,顾云舒笑笑,因为怕输。
但是她总想不起来枣花胡同的叫卖声,她常常在摘茶时自己叫了出来,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玉禾也不知道,玉禾对北京的了解少之又少,那不过是些零零落落的寒暑假的倩影。玉禾对北京的概念甚至不如孟毕起。
顾云舒常常梦到梁大少奶奶,那是她的闺蜜,她们是要好的朋友。但是她们都没有想到过,事情会以这样的形式收场。梁大少奶奶更端庄,顾云舒的娘是梁大少奶奶的姑姑,做为表姐妹,云舒深知是表姐是端庄的,大方的,可是路明爱的并不是表姐。
云舒的妈妈也就是鲍五小姐走后,顾家和鲍家也就少有来往。顾先生甚至没有在走进过鲍家的院子。
甚至,人们忘了,鲍家和顾家曾是这样的关系。
顾先生说,鲍家的人要是走进一步顾家,他就带着女儿远走。
孙先生的新思想出来的时候顾先生突然想要南迁,顾云舒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就是想去南方走走,云舒并没有答应,她不想离开北京。
鲍景和哥哥正在书房里拌嘴,她歪着头说:像您这么善良一人,搬了石头都舍不得往地上放,生怕地受疼了,更别说向谁扔去了,您要不往往自己脚上砸,那才是怪事呢。
鲍昊说你个丫头片子,就你知道,这话到处为止了,可别传到娘耳朵的里去。
鲍景随手拿了抽了本书:“那得就封口费而定,娘的耳朵就在哪里,可不定话去不去呀。”
鲍昊用手指妹妹的额头:“真是一娘养九子,九子九个样啊。”
鲍景拿着书就要往外跑,鲍昊拦了上来,绕过头顶抽走了妹妹手里的书。兄妹两在书房追逐打闹的声音吵到了鲍老爷太太哪里。
“还这么没大没小,你看看你,老大不小了,还天天不是玩儿就是玩儿。”鲍太太挽着丈夫的手臂,两人立在书房门口。她并不是真的恼。鲍老爷附和:“晚上家里来客人,哪里都不要去了。”
鲍景抢回哥哥身后的书,绕过爹娘跑开:“爹娘万岁!哪里都不要去啦。”
晚上来吃饭的是鲍老爷的世交龙老爷夫妇,与他们同来的是玉禾。座位被特意安排过,鲍昊和玉禾的座位连在一起。大人们的话少之又少,他们的目光都落在玉禾和鲍昊身上。二人全没有男女间的羞涩,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桌上的礼仪与客套都被他们抛在了九霄云外。
显然,鲍家和龙家都是称了心意的。
“以往的相亲都是你不满意,看不上那些脂脂粉粉的小姐们,个个说话都细声细气,你说说听起来就费劲。这个怎么样?”鲍太太待客人走后问儿子。
鲍昊一脸不正经:“老娘您最有眼力了。”
鲍太太面露喜色:“那我就放心了,你爹也睡得着了。”
鲍昊说:“我也放心了。”
鲍太太说:“龙二老爷临走说,没告诉玉禾姑娘是来相亲的,成不成的就看咱们这边,要是你没什么意见,让你爹寻个好日子,这门亲定下来来咱老鲍家也就安身了。”
鲍昊一头雾水:“娘,是你说的,做人要厚道的,怎么能这样呢。啊,我……我是没什么问题,人家姑娘您和爹看了也顺心,可您不能不问问人家姑娘的意见呀。”
鲍太太说:“这门亲事龙二老爷物色不下一年两年了,以为你看中了谁家小姐娶了也就不提了,可你到好,让你爹和我操心,还让鲍家蒙羞。”
鲍昊说:“唉?娘,您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让爹娘操心事真,可昊儿我做的可都是堂堂正正的为国家效力的事,一不卖国二不窃家的,那点让鲍家蒙羞了?”
鲍太太说:“早点睡吧,好端端的而立之年还不成家,老鲍家能不羞吗,到是你妹妹,在梁家过得好好的给爹娘宽了不少心。”
鲍昊说:“曼曼过的好我也很宽心,您还是管管景儿吧,她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成什么样子啦?”这时鲍景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上午抢去的那本书。
鲍太太说:“景儿,这么晚了还不睡,深夜就不要再看书了。”
鲍景说:“娘,您教训完了吧,那您歇着去,我帮您接着教训。”
鲍昊说:“没王法了还,我有什么是你可教训的。”
鲍太太说:“都不省心,明儿让你们爹给使家法得了,都早点睡。我去给奶奶请安了。”
鲍昊说:“快同娘去给奶奶请安去。”
鲍景说:“我刚从奶奶那里来呢,你个小偷,说说这书那里来的?”
鲍昊说:“这书就是我的。”
鲍景打开书页:“是你的,你看好了,上面写的也不是你的名字,全是谁的照片,还都是背影,这谁呀。”
鲍昊一把抢过书:“看书就看书,你事还真不少,以后,别以后了,打今儿起,别再进入这门一步,半步也不可以。”
鲍景说:“哥哥,不是我说您,人家姑娘可都是有人的了,您还在这么心心念念可不合适。”
鲍昊把妹妹推出房门:“睡觉去吧你,事儿那么多。”
鲍景在门外笑:“被我说中了吧?”
鲍昊打开书,那不是什么姑娘的情人,那是他拍的照片。当时情况紧急,他在楼上就拍了这么些被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着个背影。宪兵队一直在找他,他手里压着这些照片,谁也不知道。
鲍太太从鲍老太太的房里请安出来,路过鲍昊的房间,是烧书本的味道。
鲍太太这一天的笑从脸上到心里。躺在床上,鲍老爷在看新一期的报纸,他谴责新闻界越来越没有新闻的样子了。鲍太太新开了茬头:“玉禾姑娘是真不错的,你看昊儿,春心是动了,没见他给那个姑娘说过这么多的话,刚才,就在刚才,我从娘的房里出来,他在烧什么东西呢。”
鲍老爷眼睛依然盯在报纸上:“他是在和过去告别,这就好。”
鲍太太躺进鲍老爷的臂弯:“这就好,要是玉禾姑娘也肯那就齐了。”
鲍老爷说:“龙二哥做事还是靠得住的。”
鲍老太太说:“在你眼里,就没有靠不住的人。”
日子就是长在她心上的倒刺。长在心上的倒刺才不痛呢,没人碰得着,不像我手上的,不是碰到东就是碰到西。
她总是想起啦三进大院,屋角的铃铛彻夜彻夜地响。
梁老爷喂他的金鱼。
鲍太太感叹买卖不好。
顾小姐娘死的那年,顾先生来到梁家,顾家的祖上是说书的,偏生鲍家的小姐看说书人家的儿子。
孟毕起的车份子比其他人交得还要多,当然,他并不知道其他人交多少,但无论把车份子提高到多少,他都欣然答应,他似乎不知道可以反抗。
那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她仰慕梁路明,也仰慕鲍昊,在她还没有见过孟毕起和苗四的时候。
云舒觉得,难关过了一回又一回,总以为可以轻松的时候,下一个难关就来了,出其不意。
一字不识额苗四深得梁老爷的重用
葬完顾先生后,顾云舒寻死的那天晚上,城墙上吹着大风。她是真的跳下来了,落在拉鲍老爷的车上。鲍老爷把她拉了回家,鲍太太很是高兴,顾云舒的长相和气质都是她喜欢的。等顾云舒醒来,鲍家人都围着她。
顾小姐和梁路明的恋情如何发展,而她明白事情不会再有任何转机,
就像那件顾云舒给梁路明做的蓝绸长袄。
鲍大少爷去了台湾,只带走了老太太和梁家小小少爷,顾云舒把长发剪短。
梁太太打坐在蒲团上,她两眼紧闭,然而外面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她坐的足够端正就拒绝进入她的耳朵。女儿的远嫁对于她来说是一件轮回中的必然,她天天在佛堂拜的并不是子女们口中虚无缥缈的神,而是实实在在的罪孽,只有她清楚地知道那些罪孽是她念尽世间经也赎不了的。
她并不是个只知道念经吃素的妇道人家,当初不顾众亲友反对嫁入梁家,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哪怕来从此以吃斋念佛为生。
可是她想不明白,轮回是真有,可怎么会由这样的因果来承接。
女儿远嫁对于她来说已经难捱,如今,小孙子却被抱着去了台湾。
雪停了,却不肯化。
好不容易化了,晴过两天,又纷纷扬扬地下来,如人心事。
她在窗下写信,那时候他在国外,他就在窗下写信。这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候,面对这一张纸,从右到左,从上到下,那一行行深情的思念,是她这一生都不愿意忘却的美丽时光。
鲍老太太被婉儿毒死,婉儿并不是有心的,直到看到鲍老太太僵直的躺在她的眼前。婉儿不敢相信,鲍老太太就这样离开了。
可事情总是要有变化的,那窗下的月光那能永远那样温柔。她面对的残酷来了,她要亲手写下自己已经婚配他人这样的句子。
梁老爷没有做过一件自己走不到的事,比如人人都以为不可能的梁大少爷娶鲍家大小姐。
梁老爷一一做到了,用属于他的方法。
冯爱上梁家大小姐的过程并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他那些最初的莺莺燕燕、花花绿绿都是表演出来的,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证实梁家小姐果然如爹说的那般,值得一个男人为她倾其一身。
顾小姐曾短暂失去过记忆。
顾小姐只是遥远地从电视上获悉一些关于故乡的记忆,她正怀念那个走也走不尽的胡同。
老槐树下的下棋人总有走不忘的残局。
顾小姐渐渐能回忆起来,好像是一枚炮弹落在枣花巷,那十年就这样从她的脑子里剔除,所以她不记得顾先生是去了哪里。她只记得顾先生最长见得画面,在挂有成串的辣椒和蒜的门口,等她回来吃饭,一身单衣长衫。
很久后,顾小姐在美国,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年少的他转过头来看她,她羞得地下了头,醒来,晨清风正将窗帘吹得舞动,她关上窗,藤蔓想要爬进房间,玻璃里照应着她别样的白发。她转身,看到画布上是顾先生在自家挂着成串的蒜和辣椒门口的画,还有玉禾长着老年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