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磨”一封书信

镇守海门等处总制公文一角,飞递江西粮道衙门。
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岁供职来都,窃喜常依座右。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祇因调任海疆,未敢造次奉求,衷怀歉仄,自叹无缘。今幸棨戟遥临,快慰平生之愿。正申燕贺,先蒙翰教,边帐光生,武夫额手。虽隔重洋,尚叨樾荫。想蒙不弃卑寒,希望茑萝之附。小儿已承青盼,淑嫒素仰芳仪。如蒙践诺,即遣冰人。途路虽遥,一水可通。不敢云百辆之迎,敬备仙舟以俟。兹修寸幅,恭贺升祺,并求金允。临颖不胜待命之至。
                                世弟周琼顿首

这是99回里周琼写给贾政的一封求婚信。文言文,旧格式,已离我们十分遥远,陌生而费解,有必要“磨一磨”。

“镇守海门等处总制公文一角,飞递江西粮道衙门。”这是官封,写在信封上的文字。

海门有多处,明清时都是海防重地。武将镇守,最高是总兵。总制是总督别称,103回里又雅称为节度,意即唐代的节度使,妥妥的文官序列、封疆大吏。所以,海门是虚指总督某滨海区域,大概是两广或浙闽。

为什么是“公文一角”?这个量词好奇怪。无所不知的网络也搜不到明确的解释。大约是从烧角文书演变来,烧角文书是为示紧急而烧去封套一角的信函。

明清时江西粮道衙门,约相当于现代的粮食厅。明清的“道”是省级派出机构,但又不同于当代的曾经设置的地区行署,它通常是监察机构,又有的兼管某些专业事务,比如督粮道、兵备道等等。督粮道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它的任务就是监督粮食从产粮区运输到京师和边关。

私信而以紧急公文传递,有致亡国之史例。《秋灯录》云,御史毛羽健娶妾甚嬖,其妻乘传至,立遣之,来速不及豫防,羽健恚极,迁怒于驿递,倡为裁驿夫之说。据说梁启超哀叹过“明亡于御史毛羽健”,案由公器私用也。梁之说广为流传,但酒哥没有找到具体的出处。崇祯裁掉三分之一驿夫是史实,推翻大明的李自成即其一。

再磨正文。书中的正文少了开头的称谓和提称语。贾政字存周,拟“存周世兄台鉴”,不知合乎书仪否?

然后是思慕语:“金陵契好,桑梓情深。”金陵故乡的老朋友啊,想死您了(冯巩式开场白)。

套话后渐入正题,“昨岁供职来都,窃喜常依座右。”去年在京师打工(当官),经常跟着大哥混,每每回想起来还偷着乐。

“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来典了,“许结朱陈”义同“秦晋之好”,出自于白居易诗《朱陈村》:“徐州古半县,有村曰朱陈。……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觉得以后贺婚用“朱陈之好”代替“秦晋之好”更贴切一些,相交无公侯的普通人嘛。转念一想,恐怕不能满足虚荣,徒惹不快。

“佩德勿谖”,受到的恩情永远不会忘记。怎个不忘记法?转头还把亲家参了,降了三级。有人说周琼这是在保护贾政,捅一刀子还说为他好,看不明白。

“今幸棨戟遥临,快慰平生之愿。”“棨戟遥临”出自《滕王阁序》:“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指达官贵人远道而来。棨(qǐ)戟是有缯衣(丝绸包裹装饰)的木戟,古代官吏出行作前导的一种仪仗。贾政在江西为官,不在海门,何出此言?“幸”作希望解,这里也文义牵强。因为下句有“正申燕贺”,两人不在一地,也未见面。

“正申燕贺,先蒙翰教 ,边帐光生,武夫额手。”正准备庆祝新屋落成,或者“燕贺”即祝贺义。不贺新屋,贺的什么?贺贾政外放江西,信尾有“升祺”祝愿语。“升祺”,上升的福气,“风口的猪”。

“先蒙翰教”,贾政先去了书信,书中没有交代。

“额手”,“以手加额”之缩略,表示欢欣庆幸。这没问题,疑问什么是“以手加额”?显然不是拍脑门。综合各家词典解释和网文,猜是双手合掌举到额前,这个动作今人多作感谢义。

“想蒙不弃卑寒,希望茑萝之附。”“茑萝之附”《诗经》云:“茑为女萝,施于松柏。”指婚姻的依附及寄托。茑即桑寄生,女萝即菟丝子,二货都是寄生于松柏的植物。既是谦辞,又是奉承。

最后一个生词“临颖”,即临笔。“颖”本义谷芒,借指为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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