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梦醒记（一）

我有一个院子梦。

一个小小的院落，春天种新苗，秋天扫落叶，忙时看看花草解压，闲时坐在院子里看看书、喝喝茶。特别是三五好友来访的时候，院子里花影扶疏，清风送爽，那番令人沉醉的美好画面，强烈地控制了我。

进入中年之后，人都会发生一些变化，即使是最不爱思考的人，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恐怕也会偶尔涌起一丝惶恐：我是谁？我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西人有谚语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极言人类的渺小，思考的无用。可是作为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人，如果要说对自己的渺小没有丝毫的思考，那也不现实。

坏就坏在，很多人都是思考归思考，想想不动没什么坏处；可是有的人偏偏一思考就行动，结果就难说了。比如想有个院子的人大有人在，有条件买的也大有人在，而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买的人就未必多。我不幸正是后者。

在我的寻寻觅觅之中，时间来到了2018年9月30日的早上，当时我正坐在去上班的地铁上。一个同学发了条新闻链接给我“某科房价暴跌50%出售，堪称腰斩大甩卖”！本来对这种危言耸听的宣传，我都是当做虚假广告看待的，从不会去点开，但是那天神使鬼差地点开了。

上午我到了公司，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后，就满心激动地给我家大厨打电话，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是我用充满惊喜的语气跟大厨说的第一句话，大厨很有可能以为我中了体育彩票。

“我今天看到新闻说某科的房子在打折，而且是五折！”

没等大厨接上话，我就把好消息直接说出来了。

“更大的好消息就是，我看到他们在翔安六折出售墅院！”

“国庆的时候，他们要在现场举行抢购订购，咱们去看看不？”

我没等大厨回答，就先把我的想法噼里啪啦地倒出去了。

十五分钟后，我在网上找到了那个项目的广告宣传，而且找到了销售代理的电话。而大厨也被我成功说服，他同意开车去现场。然后我们约好了在家附近汇合，一起赶过去。

我火速跟领导请假，抓起书包就往地铁站冲。当时边走边想，看来我的教学功夫真的不弱啊，那些年在我班级没学好语文的同学们，真的是你们不努力吧。

这个项目位于郊外一个偏远的镇子，从我们家开车过去也要四十分钟。

道路很坎坷，一路上都是轰轰隆隆的大货车，我们的车夹在那些巨大的货柜车中间缓缓向前，犹如小童在巨人阵型中腾挪闪躲。大厨表情严肃，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可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我们还是开到了一条岔路上。这样一来，等到了项目地点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电话里联系的小伙子也站在大门口等着我们。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又高又瘦的销售代表，白上衣黑裤子，站在项目高大壮观的门楼底下。他迎上来，操着一口*田口音的普通话，说我们来晚了，赶紧先去登记再带我们去现场参观。我们火急火燎地跟在他后面，穿过满大厅拥挤的人流，我看见现场很多这样的白上衣黑裤子，带着各自的客户在嘈杂的现场人流中匆忙地穿梭着。

正值秋高气爽的季节，虽说太阳还有些炙热，但是郊外的清风拂过来，自有一种在城里体会不到的别样风情，对于我们这种有严重乡村情结的人来说，那就是一种别样的煽动。

现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业务员带着我们在小区景观区内穿行，沿途曲径通幽，花树茂盛；一旁的院墙上月亮门洞，古色古香；远处的中庭景观，楼台水榭，云雾缭绕。这样的氛围，分明也感染了大厨，他也变得跟我一样激动起来，特别是当业务员带我们走进样板房的院子里，那种混合了现代时尚生活和传统小院情调的设计装饰，让人恨不能当场就把钱砸下来。

不得不佩服某科样板房的设计能力，这样的院子对谁不是致命的诱惑？就问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转眼到了国庆节，我们接到通知，赶往他们在会展处的认购签约现场。这期间，大厨完全进入角色，变得跟我一样，对院子痴迷起来。他开始跟我一起向往在那个秋风吹拂的小镇，拥有一个小小院落。根据业务员介绍的，小院会有六十平方，我们甚至开始了计划如何布置小院。

我们到了现场，不得不再次佩服某科营销做得真的是极具煽情动力。现场几百号潜在客户，把那个巨大的会议厅填的满满的。

我们去的比较晚，只能坐到后面。主持人在介绍完抢房规则之后，一声令下，现场的客户纷纷拿起手上的一个类似遥控器的抢房装备，紧张地按键操作着。每个抢到了房号的人都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而没抢到的人就懊恼地叹息。现场于是尖叫连连，嘘声阵阵，屋顶几乎快被掀翻了。那种群情激昂的场面，让人心潮澎湃，难以把持，根本不会想到这抢的是大几百万的房子，并不是日常饭桌上的小菜，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世上还有理智这种东西的存在。

一番曲折之后，我们好不容易拿到了一个房号，虽然位置不是特别理想，却是我们心仪并且能够接受的价格。

回去的路上，车轮似乎特别轻快，大厨也一路神色明快，把他心爱的车车开得如行云流水一般。

此后几天，我们忙着交订金，筹首付，单等签订正式合同。

忽然有一天，我们又心血来潮，决定趁着闲来无事，再去现场看看。因为那天时间匆忙，只是惊鸿一瞥，加上现场人又太多，没有机会细细观赏，所以这次想再去看看，也算是带着一种凯旋之意，前去把玩自己的战利品。

这次没有业务员带领，我们跟门岗说是业主，得以自由进入。依然是秋高气爽，小径留香，没有那么多人，似乎小区更加静谧。到了样板房里，来考察的人依然不少，随着人流，我们把几个不同户型的院子又都看了一遍。

大厨突然对我说：

“咱们买的是什么户型？我记得我们没有抢到边套吧？”

看看，连自己买的户型都没搞清楚，我在心里鄙视了一下大厨。

“我们刚才看的都是边套的样板房吧？我们应该去看看中间套的。”

大厨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提出了这个醍醐灌顶的建议。

我们找到现场的一个客服，提出要看看中间套的样板房，他对我们反复盘问，搞清楚我们已经交了订金，确定了房号之后，才把我们带到了后面一排的中间。

当我们走进中间套的大门的时候，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真实的令人发懵的世界。

院子狭长，面积应该不足二十平方，地面三层瘦小的建筑高高耸立，让院子成为了一个逼仄的天井，一墙之隔的邻居因为狭小的院子，显得特别紧密，彼此都处于对方的眼皮底下。

“这……这院子多大？是中间套真实的面积吗？”

大厨有点气结，我看得出来他很生气，眉头打结，语带质询。

“是的，这是我们中间套。院子面积应该有十八个平方吧。”

大厨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

“前面房子跟我们的间距是多少？不是说有八米吗？”

“我们两排建筑之间的距离是八米，中间的通道安全距离是四米。”

“那就是说前后围墙的间距是四米。这院子里根本晒不到太阳。”

大厨气愤地说，他的语调也不禁提高了很多。

“先生，我们构筑的是城市庭院，跟乡村院子不同的。我们设计的理念是邻里和谐，亲如家人。院子虽小，光线还是不错的。”

这个客服显然比之前给我们下订单的业务员有文化，我仔细一看，发现他们虽然穿的都是白上衣黑裤子，但是他们的白上衣上有徽标。

“什么邻里和谐，这分明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不单自己家人在院子里转不开身，放个屁估计邻居都能听到。”

大厨终于发飙了，语言不太文明，但是无比正确且准确。

我顾不上吹捧大厨，也十分气愤，加入申讨客服的行列。太气人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告诉我们，样板房是边套，中间套面积只有二十平方左右，前后间距居然只有四米。

我掏出电话，拨通了那个给我们签单的业务员，质问他为什么不说明情况。

“你们也没问我这些情况呀，再说中间套他们也没做样板房。”

他还很委屈。

他们？我感到蹊跷，不是你们公司吗？

他解释说，他并不是某科的员工，而是跟某科合作的公司销售，某科的这场销售活动，合作销售方很多。

我们彻底懵了，看来这是个“临时工”。

后续的进展就不值得叙述了，我们最后终于搞清楚了，这场所谓打六折的价格，其实是把原来墅院价格中包含的温泉入户、带电梯精装修、双车位等条件扒下来了，如果要入住的话，加上精装修费用、双车位费用，跟原来一样，而且去除了温泉入户，还得亲自操劳装修。其中最不能让我们接受的就是院子面积，我们孜孜以求的是院子，这么小的院子，用大厨的话说，这不是寒碜人吗？

退房的路也很坎坷，十多天的时间，我们经历了从高峰到波谷的跌宕，伤神伤心还伤钱，因为我为了买院子，把成长在低谷的理财产品卖了，至于具体伤了多少，我是不会告诉大厨的。

我的小院第一梦，做到这里算是醒了。

此后的两个月，我为自己的错误深刻反省，家务活做得特别起劲。大厨也很大度，豪气的表态：“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其实我也很想要个院子。”

我心中暗喜，看来以后找院子的路上，这个战友还是很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