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伏在地上呢喃的瞬间,读者已经穿越四百年的光阴。
他是个男人,奥兰多原是一位白衣骏马的贵族少年,因为相貌英俊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出尽风头,却又因为对俄国姑娘的追求在詹姆斯时代地位一落千丈。被俄国女人玩弄过感情之后从此隐居乡间大宅,醉心文学。这是个光芒万丈的男人,在土耳其担任特使时政绩卓著,在君士坦丁堡发生叛乱当晚也可以安然自若的和舞女共度良宵。他可以在被无耻诗人利用后出于对文学的热爱继续资助他,他也可以在被情人羞辱后重整旗鼓投身于知识的海洋。
他也是个女人。与舞女春风一度后他沉睡数日,醒来后竟变成女性之身。这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的才情,她的勇气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可以混迹于吉普赛人之中看天看地看万物,她也可以在返回英国后跻身上流社会,与蒲伯、艾迪生等文豪谈天谈地谈文学,她出书,她嫁人,她怀孕生子。从十六世纪到一九二八年,整整四百年的时间让他发现,其实性别没有什么界限,甚至没有什么区别,当男人的时候他自由自在,可以穿着裤子在马上驰骋纵横,却得不到一样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反倒是被裙装束缚的自己,得到了爱情,得到了名声,得到了文学桂冠。人生反而趋向圆满。
弗吉尼亚·伍尔芙果然不愧是一个天才作家。
这本书发表于1928年,对伍尔芙性取向持怀疑态度的人可以从这本略带夸张特色的小说里看到自传的影子,奥兰多从16世纪的男性到20世纪的女性的转变过程,其实是作者双重人格的相互妥协及人生价值最终实现的过程。在她的世界里,雌雄同体是最好的生活状态,两性之间从来不是相互对立而应当是相互包容。
男性奥兰多有女性的一面,他多愁善感、富于幻想、热衷文学,带有诗人气质的人,他可以为了落叶和女人热泪盈眶,他也可以拿着佩剑砍向象征战利品的头颅,成为女性后,他反而有了一份男人才有的豁达与阳刚,她坦率大度,喜欢冒险,厌恶家务,勇敢活跃,她可以开着车在闹市区横冲直撞,然而她却没有男性的权力欲,她善解人意,富于怜悯,也会因为没有安全感在大女愁嫁的年纪里想找个人依靠。
弗吉尼亚最擅长的是对时间流逝的描写,她可以通过奥兰多眼中的树叶变化简单概括一个世纪的结束,光在变,叶在变,风乍起,雪落下,一块冰的融化,一面城墙的坍圮,橡树下的奥兰多沉浸的望着这些沧海桑田,时间在他的肉体里缓缓流淌,他毁婚约,他决斗,他出使,他沉睡,他乘船,他与爱人相遇,他结婚,他生子,男性因素与女性因素时而此弱彼强,时而此强彼弱。但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收获的过程,当奥兰多在古堡前听着第一下钟声时,当一阵凉风吹过他女性的面颊时,那些男性与女性终于可以停止了压迫、误解、偏见和斗争。
他是奥兰多,他是弗吉尼亚·伍尔芙,他是你,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