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诗句吟唱真切的生活
一一读张荣俊的诗随感
曲赣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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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壹梧的诗,这是愚钝如我能读懂的诗。手指逐字掠过一行行诗句,仿若眺望绵绵起伏的远山,崇岭叠翠;仿若见得到人在旅途,触得到脉搏有力的跳动,感受得到空气那分灼热、湿润的呼吸……
真正开始拜读壹梧的诗,始于2018年9月以后,从张二小姐的朋友圈,这时才知道壹梧是网络用名,真名张荣俊。知道了解壹梧的性情,始于2017年6、7月间,彼时,因分工某平台导读留言,逐渐关注老迟到、王中彩、张老大、壹梧四位师友对诸文字的点评,从留言的字里行间领略各自对文字的用心和认知。
四位师友点评文字各成逸趣:老迟到驰骋遐思,但逢游记,其评翩跹若舞,山一程水一程,泼墨若染;王中彩把握创作思绪,若孔雀东南飞,十里一徘徊,与原作同呼吸共命运;张老大读文评文不同,因长期教学养成,遇,好文字直接打印,语法、修辞、错字,逐一圈点,并不彰显,偶作私下交流;壹梧如山风朴素直面,逢遇欣赏之文,三两句直抒真情实感,不做应付附和之语,欣赏则如秋日栾树,红火热烈,难以苟同处则作板栗之刺,直言不讳,个性鲜明。
时光匆然,诸友因兴趣各异,创作风格也各显特色:老迟到领略山水神韵,亦游亦叙,多做游记;王中彩深入生活,或诗或散文或小说,但得闲暇,勤于笔耕;张老大乡土情重,所作关注逆境中生命之光,立足怀远,大爱无疆;壹梧如雁去雁归,一腔情怀,颠扑行迹皆化作真情诗章,或情郁难抒,偶作小说排解。形式不尽相同,对文字的推敲琢磨相同,对文字的敬畏之心相同,对文字的虔诚坚守相同,对生活的热烈相同,不求在文学百花园绽放如花,但求葳蕤丛草中坚守自我。
生活是根本。有段日子未能拜读到壹梧诗作,前些日还和光慈文学编辑张二小姐说及:壹梧如果搁笔了是个遗憾,因为语言已经养成。无论哪种文学形式,语言关是基础,个性语言也是最难过的一关。2020年时,壹梧在打工时受过一次伤,群聊时无意间透露过。张二小姐说,壹梧康复后也许还会拾笔,每一位作者写久了,对文字的感情无法割舍。
果然,又幸逢壹梧诗作。
2
言及读诗作文,心底一直很是羞惭。儿时,父亲节衣缩食,蚂蚁搬家似买来唐诗宋词,劝诱诵读,不识字不懂不感兴趣,总又嘴馋,被父亲变戏法般,从衣袋中摸出的几枚枣子花生所诱惑,父亲读一句便学一句。也是奇怪,那些不知为何物的“天书”,渐渐嵌进心底,又不知何用,反正觉着没“1+1=2”有用,帮大人买盒火柴还能算账。
日长一日,长大读书识字,父亲严厉目光下,想做个乖孩子,大多时将屁股按在小板凳上,口中读着“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心却随着耳朵里邻居孩子们推钢圈斗鸡、手执充作竹板枪打乌桕籽的战斗喊杀声吸引。某一天忽然有点开窍了:这不就是写我和老弟和别人家孩子戏耍的一幕?感兴趣归感兴趣,也想写,写不出,越想写越写不出,从此话少,能用一个字应付的,决不说两个字。很长一段时间,稍微多讲几个字就结巴,也愈发无话。
说话都结巴的人,在小伙伴中是没人愿跟你玩的,不是世故,没那么复杂,仅仅是怕你把人也影响带成了结巴。父亲数年如一日蚂蚁搬家似买书回来,没人可玩耍就安心读书吧,可我只读书读死书,连作文也写不完整。心里想和父亲表达什么,直接抄两句诗放在写字桌上,父亲太聪明,秒懂我在想什么。幸好在父亲不希望子女写文字,因为邻居写了半辈子没一部小说出版,这也没啥,关键40多时连个老婆也没讨到。
写不好,能看懂。这是读书的好处,可以参加知识竞赛,结果这一招让我在1982年拿了中国少年报一个奖,没奖品,只一张比今天明信片小了许多的获奖证书。又激动又怕,怕父亲知道我不务正业,又舍不得丢弃,一张卡片大小的获奖证书被我四处藏猫猫。父亲是要每天检查功课的,黄书包太不安全,只能往墙壁上张贴的“三好学生奖状”后藏,撬开侧面一条边,塞进去,安全,不会暴露。时间一长,没了新鲜劲,忘了,几次搬家之后连同那些奖状尽皆杳无。后又死灰复燃,每天练习涂鸦。1989年幸运,一年中三篇稿在各地获奖,获奖证书漂亮了,有了塑封壳。又怎样呢?这时即将奔赴工作岗位,“海阔凭鱼跃”,唱着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将过往丢弃一空,奔向新生活。
很不幸,工作后又遇上两位校友师兄,师兄年长,俱以诗歌擅长,且在编辑诗歌刊物和报纸副刊,师嫂又曾是80年代即享誉一方的诗人。这一下完了,彻底沦陷,重又拾笔。发的第一首散文诗就是师兄动手修改的,那期版面欠了豆腐块,聊作添补……还是喜欢随笔,工作需要,抓起就写,不讲究句法逻辑,说清楚就行。
很长一段时间,对诗歌情有独钟,终又不解诗歌风情,与诗歌的关系,如恋爱时男追女隔座山。那一时间,诗歌讲求哲理,语言追求抽象、灵动。我笨,一直无法彻悟,只能静静地读,不会写……但一直敬重写诗的作者。敬重到最后,疏远诗,不读诗,避之不及。好在随笔、小说隔三差五见诸报端,每每拿着稿费汇款单去邮局,也能满足下小小的虚荣心。
纸包不住火,越怕父亲知道自己爬格子越来事。父亲的同事直接给了一份安徽青年报,“老李,这是你家少爷吧。”某个假日,当我在傍晚赶到父母身边时,父亲第一次没有笑,“说说,是不是你?”我只好承认。孰料父亲又道“拿什么证明是你写的?”我知道惹祸了,好在随身的黄书包,时时装着笔、稿纸、旧稿草稿和一册书籍,找出报上那篇的几次修改稿,默默递到父亲手中。父亲逐一对应查看确是我写的后,轻轻叹息了一声,默默出了院门。良久,父亲提着半只卤鸭回来,又递了一瓶白酒给我,默默离开,没有责骂没有任何话语。那天傍晚,半只卤鸭,我尽饮一瓶白酒,默然坐着,等待即将降临的暴风雨。然而,一切都没发生……
后来,狗熊掰棒子似的写一篇丢一篇,怕父亲再看见。没两年,老师们关心,入了作协。一直怕父亲失望,从没说过,直至2012年10月8日早晨,父亲病逝,也不知道我加入过作协。想父亲时,我就写字,籍以分散思念,依然写一篇丢一篇,狗熊掰棒子。
我理解壹梧,以及许多一直勤于笔耕的作者,对文字的感情,每一个作者都是生活中的一块海绵,汲取着生活的养分,倾于笔端。阅读理解和有限的写字实践,开始让我有点明白什么是诗了。在陈巨飞今年的获奖作品《送信的人不会消失于地铁》(组诗)(原载于2020.3期《十月》),官方授奖词说的明白“不是凌虚的高蹈,而是爱的根须在大地上的逶迤蜿蜒,其语言质朴而有力,情感隐忍而锋利,是繁茂的日常的事物和场景在诗人心灵深处的重构,是‘无名的小花开在瓦砾间’的悲欣交集”。
结合壹梧的诗句,或许我能读懂诗句中,对乡土的深情,对生活的直面与思考。
3
我和壹梧在写作文字认知上高度一致:首先是写给自己。壹梧说“我不是诗人,我只是诗者,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笔者。我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写自己的诗,写我丰满的外表下有着内心的骨感。我是自己的笔者,也是自己的读者。”这话真诚,真实,诗也好随笔也罢,如果写下的文字连自己都无法打动,又何以感染他人?也许从没有一种爱好如字里行间跋涉,更让人心甘情愿地如此自律地修行,调动满腔情愫与方块字相亲相重,相残砥砺,这一写字过程,本身就意味着从自发走向自觉。
自然万物原本相通相融,草木才是世间万物之根本。随着人到暮年,读文趋于拜读最趋于具有真情实感,甚至略显稚拙但真情盎然扑面的文字,疏于各种名份笼罩下标本文。这也决定了我格局有限,甘于草木的不羁性情。这一点,壹梧亦是如此,作者在《小草之心》写到:
“山坡上,北风好像大了起来
一群草拥抱着一群草
在这残酷的风里
它们不得不抱团取暖
一根草拥抱另一根草
一根草给另一根草以贴身的温度
这荒芜的人间
大别山是一根草
金寨是一根草
西冲是一根草
我是一根草”
草木同样可以表达情怀,无须籍直言叙事以抒。这是高明的,如音乐旋律通过节奏变化,渲泄情感,感染读者,又何必苟于一言一事纠结。
大多爱好文字,在文字泥泞小径无怨无悔的人,感性认识优于理性认知,最终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河,久了,某一时刻便奔涌成文字。壹梧常年在外打工,领略世态炎凉,相较居家打拼,倍受情感煎熬。这分煎熬,出现在诗句,“鸟羽”意象了漂泊,“苍凉”浓缩了苦旅,想及身后老的老小的小的殷殷期待目光,只能“仍然去赞美”,“除此,我(作者)还能做些什么呢”,掩去心底苦涩,挥手远行。《打工的人》留下了这分心迹:
“鸟羽裹挟着薄冰,山风吹来了树木
月光落下屋檐,溅起雪的光芒
一声春雷在小草的根部起伏
这四季反复经过我时
哀伤或者欣喜,都与写诗无关
打工人的身体,即使它盛满了苍凉
我仍然去赞美,——除此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每一次风尘归途,如黛群山的暗色里,这种久别乡音豁然重逢的感受,更为炽烈,壹梧《回家》把这种情感渲泄淋漓:
“翻腾的尘卡在喉间
每咽一次就颤抖一次
常常咳嗽的人总是习惯捂住胸口
怕一松手就有泪落
拍拍身上的灰尘
漂泊的尘埃,总重不过
母亲身上的雪”
壹梧的诗句深情、易懂,对于典故深入浅出,《打工的人》中便化做自己的语言:
“一个醉酒揽月的人捅破了一面镜子
星光摇晃,旧影子丢失了重量
一滴月露坠落
跳跃着完成一生”
这种用典,吃的透,说的清,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又籍自然之象,抒发人生感悟,易懂,又让人富于联想,灵动,质感,抵达。
从写作技巧而言,《回家》虽短,情殷深切,可以看出借鉴了贺敬之《回延安》的语感与节奏。壹梧的诗对生活有着深沉的歌诵,充满对父母对妻儿对社会深深的爱。
“我说这些
是因为母亲的脚步还很轻盈
爱人,仍还貌美如花
我还不能说,一岁年纪一岁人
还不能说,落日或者去渲染暮色
即使黄昏来时
我只看残雪斑驳过的松林
听鸟羽归巢温柔的声响
在人间,心安胜过天意
真相没有那么多虚空”
这首《年关》,细细品味,写尽壹梧作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的责任、担当,写尽壹悟对生活无限憧憬……
就借壹梧《小草之心》中诗句收尾吧:
“一根草拥抱另一根草
一根草给另一根草以贴身的温度”
壹梧是文学百花园一株小草,我也是一株小草,两株小草正好结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