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动得,我动不得?”阿Q的这一句荒诞无稽之语,正透露出一种堂而皇之的心理:别人动得,我就应该动得。严顺开主演的电影里,这一句台词正是改成了“别人动得,我动不得”的反问。
只要是没有写上你姓名,或者正如阿Q所认为的,你要叫却不应的东西,那并不一定属于你;如今,你得了这“便宜”,我也应该占这“便宜”,否则便是不公。在阿Q的见识和逻辑里,凡尼姑,定与和尚私通,可见和尚算得了好处了,这岂能亏了自己?谁说中国人谦让知礼?在自私者的眼睛里,总是盯着别人的口袋和双手并暗中较劲。
大家都在捡“便宜”,就惟恐少了自己的那一份。当阿Q在朦胧夜色里,看见赵太爷家的东西一件件被搬走,很是恼火和焦虑:为什么他们没来叫我?为何没有我的份?别人得利,自己就失意。
“便宜”,如果是公家的,那手便更肆无忌惮了:你拿我拿,多么公平有序!雷峰塔就这样被庸众“奴才式的破坏”而拿倒;在心照不宣、争先恐后“拿大家”的意识里,就是这种阿Q式的动得论在作怪。
阿Q式的动得论还玄妙在:别人动得(和尚私通小尼姑)只是一种未经过验证的假设。在可图之利面前,为了追求道德舆论的宽容和自身心理的安稳,姑且承认此假设的合情合理;因为它的反证便是:我不动,别人也会动;我再不动,那就完全属于别人了!
可怕的是,阿Q式的动得论很容易上升成集体意识。这也是生活与历史中那么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那么多疯狂地在正义或革命的名义下抢占和瓜分,那么多的人在别人似乎占了大便宜后心理失衡的深层原因了。
还有另一种动得论,便是“我动得,别人就别想动得”。它与第一种动得论似乎是矛盾的。其实,这只是既得后的思想。别人占便宜,我也要占便宜;我占了便宜,别人便休想占便宜。春秋无义战,只有占便宜之战:要么是第一种动得论鼓动,要么为第二种动得论指使。所谓的逐鹿中原,鹿就是大便宜;所谓的定鼎天下,那是独占了便宜,不想别人再占便宜。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就是这第二种心理。未得利益者,如阿Q,还不配谈这高论的;既得利益者,却往往将此记在心里,挂在嘴边。阿Q的动得论,是无赖;此动得论,便是霸道了。
第三种动得论就是“我动不得(或还未动得),谁也休想动得”。在便宜得不到时,可能大家都要如此愤恨(怨自己)切齿(怼被人)。但做得到的,往往还是霸道者:他有权或力因而有独占的权利,更有将独占的想法付诸实践的实力。向使阿Q先到一步革走尼姑庵的宣德炉,假洋鬼子之流肯定是不会服气了,要么抢走宣德炉,要么砸烂宣德炉,可能还要革革阿Q的命。
以上三种动得论,可以窥见“丑陋的(中国)人”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