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和桃谷六仙的对话——悟空和辩机都是玄奘的徒弟
文:云走丢
“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嗯嗯唔……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阿弥陀佛,嗯嗯唔……”
“你口里念念有词,是在说些什么呢?有没有听我讲话?”
“当然没有了!我又不是佛教徒,你跟我说这些空啊情啊色的干什么?可看你五迷三道的,也不好搅乱你。喏,这不是有样学样,听你佛啊僧的,我也拽几句戏里听来的经文。”
“唉,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
“而且吧,你说的话也没有半分道理……不、不,简直狗屁不通!”
“哪里不通?”
“‘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这是什么胡话?情僧明明是辩机,不是什么悟空。你把他们师兄弟弄混啦。”
“……真是……我说的是空空道人,你怎么扯到车奉朝了?”
“嘿,你焉知我扯的是车奉朝,还是那个叮铃啷当跟着唐三藏上西天取经的孙悟空?没有听清我说的话就妄下断语,所谓‘由心虚妄,对境迷惑,则能颠倒事理,是为妄惑。’你啊出言不慎,可见六根没有清净。”
“呵呵,我也不是佛教徒,清净六根做什么?想错了一个人物,就害我听你饶舌半天。”
“错、错、大错特错!我跟你说话不过一分钟,哪里有半天了?‘瞋恚之相,心生恚怒,盖覆心性,不能禅定。’你一定是生气了,被愤怒冲昏了头,才说出这魔魔怔怔的话来。”
(心:“到底谁魔怔?……算了算了没法儿跟你计较,你一向是出了名的夹缠不清,令狐冲和任盈盈都被你们烦得英年早逝,没能留下后人……”)
“欸,你说话半句不离佛禅,可怎么我一谈佛,你就闭塞六根、不屑一顾?”
“你又错了!哪里是半句?分明是三四句才……”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错了!现在从头讲起,你说我讲的话‘狗屁不通’,究竟哪里不通?”
“这句就又不通。从‘头’讲起,头在哪里?我的话头哪里是什么狗屁不通?若要算头,要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的第一个字……”
“好吧好吧,别管头不头的,就从‘狗屁不通’开始说!”
“嗯嗯,我说你狗屁不通的时候,是你说悟空改名为情僧……”
“我没有说悟空是情僧,是空空道人。”
“空空道人是谁?”
“是……是我写的《石头记》,里面的一个好角色。”
“喔喔,你这不死心的老儿,又要编出一派什么好故事?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来有什么意思?”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假莫辨,无有互换,乃是凡尘本相。好比你说的那个悟空吧,凡人看孙行者是假,车奉朝是真,然而在佛陀眼里,焉知不是相反?色即是空,诸相非相,一切不过是虚妄,真真假假,没有什么分别。”
“你又开始扯经。写小说儿就写小说儿,煲什么心灵鸡汤?皇帝老儿又不能给你封个‘朝阳区仁波切’的名号。依我说,这车奉朝当然是真,可孙行者也不假。”
“怎么,你有佛陀慧眼,能识得孙悟空的本相?”
“当然当然!佛在屎溺间,焉知又不在我大大六仙的头脑中?……”
(曹雪芹的心:“呵呵,大大……你小小凡人自称什么大大神仙?还大大……你又不是习……”)
“……要说这孙行者的来头啊,还得从大禹治水的时候说起。那时他刚由天地灵气宇宙精华孕育而生,初初幻化猴形,天性尚爱游戏,结果这一玩儿就玩儿大发了:那天他本来只是想去大江大湖里洗个痛快澡、做个逍遥仙,不成想他没预料到自己乃天地之子,力大无穷,这一个不留神儿,他就搅得河川倒流、洪水滔天……”
“等等等等!你是说大禹治理的那次洪水,是它闯出的祸患?”
“当然、当然!那个时候它还没遇到菩提祖师,不叫孙悟空,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儿,叫无支祁。”
“不对、不对!无支祁是无支祁,孙悟空是孙悟空。你听的是哪出不靠谱的戏文,编这么一段稀奇古怪的无厘头故事?”
“不是戏文,是你的一个同行,这两天在东市说书呢。他叫舒飞廉,是个预言家兼考据派,说孙悟空取经后没有被封为什么斗战胜佛,而是又去轮回转世了。他说:你们好好想想,这神猴乃宇宙生成,当年他闹得人间洪水横流、生灵涂炭,被大禹封在了一块神石之中,尚且于千年之后受日月感召破壳而出……”
“嗯,这石头便是女娲补天时留下的那块废品,就是神瑛侍者的个人收藏、贾宝玉的护身符……”
“咳,怎么又开始扯你那不知死活的小说了?你听我说完:后来他大闹天宫,被如来镇压在五行山底下,又得幸跟着救他重见天日的玄奘西去求经。你想想,连神石和神山都困他不得,区区佛身,能将他这习性难除的心猿定住吗?”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佛身尚不如一块石头一座山,无法将他镇压?”
“当然!石头和山脉乃宇宙产物,自带天地所钟之万古灵气;佛法由后天求证,佛身乃凡胎修成,怎么能比得上天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天地无穷无极,大过须弥,亦容芥子收纳,哈哈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喂喂喂,这有点不可思议。孙悟空本是宇宙所生,又修得正果,大道已成,照理说应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他怎么甘心再堕轮回,生生世世受万丈苦海深?”
“跳脱佛身,可比跳脱轮回容易多啦。你知道那舒飞廉还说什么?他说孙悟空的下一世要回他的老家花果山,而据他考证,那花果山呢就在东边大海的琉球岛上……”
“啥啥啥!那不是扶桑国和我们中原特爱争的一块儿地盘吗?”
“对呀,就在那里。舒飞廉说,等他下一世进入凡间的时候哇,中原将要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深灾巨痛,须等着改名叫‘孙逸仙’的无支祁或孙行者出来消磨。”
“啧啧,如果他所言不虚,那么到时候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毕竟猴子这家伙贪玩儿又好战。不过嘛,一个说书的,扯的那些故事多半是假的。”
“是你刚才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真真假假,何必分得太清楚?如果你写的《石头记》是真话,凭什么舒飞廉说的一定是假话?”
“呵呵,我写的《石头记》……多半也真不了。”
“喂,我实不相瞒啊,那天我无聊逛到东市去,舒飞廉这个半吊子预言家,居然说你的《石头记》一定能修得真身,即便眼下不景气,也能实实在在养活后世很多专家学者呢!”
“真的?!”
“当然!可是你既然说他的猴子故事是假嘛……啊,那么他说你的小说能流芳百世也是假的,虽然他当时说得真真儿的,但还是假的。那么你的小说就不能流传,那么后世的很多专家学者就会饿死。可是你又说真假没有分别,那么你的小说就又能救活后世好多人,那么就可以流传,那么猴子故事也是真的,那么也会有一个由无支祁或者孙悟空变成的孙逸仙去救活后世好多人……”
(心:“我赶紧岔开话题吧,省得他又发癫。”)
“跳出轮回,难于跳出佛身。你说得很有道理。典型的案例,应该就是悟空的同门辩机吧。苦海无边,波光粼粼,极像一面明镜,神猴在苦海中的倒影,也许就是他这位身陷痴毒的同门吧。”
“你又糊涂了,我们说的是无支祁、是孙悟空,没说车奉朝,更没说那个情僧辩机。”
“一开头不就说了情僧吗?”
“是说了情僧,但不是一开头,开头要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
(心:“靠……”)
“那就直接从情僧说起!”
“情僧?能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和高阳公主私通,被李世民斩了腰?你还说他是孙悟空的倒影,嘁。孙悟空虽然出身高贵,是天地之子,但他的肉身向来喜欢在凡尘中打滚,从不将自己置于满天神佛之列。既然不在天上,没有下临苦海,何来倒影一说?”
“好吧好吧,算我胡言乱语。他俩一个身陷痴毒,一个常犯嗔戒,都是玄奘的好弟子。”
“哈,听你这语气,是觉得他俩一个被腰斩、一个永世轮回,都是活该咯?”
“不是活该,是无可奈何。姻缘前定、造化弄人,这是他们的宿命。就拿辩机来说,不止坠入情网是他的宿命,后世被人诟病、辱骂为淫魔恶僧,也是他的命数。”
“这厮本有大智慧,是玄奘的得力助手,怎料想他悟性不高、定力不强,着了高阳公主的道儿。”
“被你这大大六仙瞧不起,估计也是他的命。”
“难道你瞧他得起?”
“佛家讲求禁欲,但是欲望并不是一切悲喜剧发生的因由……”
(桃谷六仙的心:“呼,又要开始熬鸡汤了……好累。”)
“高阳和辩机之间,有可能仅仅是欲,有可能尚存情爱。阿难爱上凡间女子,愿意为她化身为桥静候足音、任其践踏,焉知辩机对高阳没有这份心力?”
“佛家既说禁欲,那便是再难忍受情苦,再是欲火焚身,也要守住金刚不坏之躯。辩机没有做到,便是修行有亏,无颜奉佛。”
“归来与鹿儿交合,不也是感觉鹿毛温柔软细,情之所至,顺其自然地享受美妙的人间况味……不,不是人间,乃是极乐境界。事毕两厢相看,似乎也并不清楚各自做了什么,这哪里是欲望导致的交合呢?”
“……呃,你是说,归来和鹿儿之间很纯洁,他们都没有错,众僧不该杀他们生下的鹿女?可是你不能这么类比,高阳和辩机之间不一定……”
“无是无非,真相难求。高阳和辩机两个当事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谁知道当时究竟怎么回事?你那个叫舒飞廉的朋友不是个考据派吗?如果你很想知道,就让他去查证查证。”
“哎呀刚才我不都分析过了吗?真真假假的话,都从舒飞廉一人嘴里说出,既然真假难辨,又何必去问他呢?喂,你知道这老儿还说什么?他说我是地仙,要诚心修炼。我操!爷爷我不是神来不是佛,就是大大六仙,在自然中求真悟道,荒野上快活星空下潇洒,炼他奶奶个腿儿!”
“你怕炼来炼去,炼成个孙悟空第二,不能成佛,还要受轮回之苦,还耽搁了在花果山作威作福的时间,白弄。”
“是、极是!还不如:人生得意须尽欢,且自逍遥没人管!”
“不过呢,如果真有地仙而且还都像你这样,天地宇宙便没了秩序。没有庙、没有经,得意逍遥,各自闭门造车,他们迟早生成祸乱,变成妖怪。”
“对哦。舒飞廉还说西天取经路上那些妖怪都是升级失败的地仙变化的。”
“咦,难道不是有后台的神仙萌宠吗?”
“不是、不是,但也差不多吧。天上地下,两处的神仙要搞好关系嘛,要友好往来、互通有无,所以不能老是相互得罪啦,所以上级在收下级的时候就要叫孙悟空留情啦。”
“万一你真是地仙……嗯,你还是老老实实听舒飞廉的话吧,乖乖修行,免得走火入魔,成妖成怪。千万别自作主张,用些轻松的法子贪懒。”
桃谷六仙没有听取曹雪芹的建议。
这场对话结束了几百年之后呢,孙逸仙果然出世了,桃谷六仙也像正常的凡人一样进入轮回,然后,他们成为了六个响当当的人物:——
“来,同学们,跟我念:北洋军阀六巨头是——袁世凯、冯国璋、黎元洪、段祺瑞、吴佩孚、曹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