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很想写写余秀华。
最初认识她自然是因为她的诗在网上一夜爆红。一个湖北农村的脑瘫农妇,多年笔耕不辍,写就千余篇诗歌——多标准的爆文题目啊。先看了好多人提到的《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以为是艳俗或猎奇之作,细读之下,觉得还挺不错。后来又陆续找来她的其他诗来读,觉得她真是个难得的真诚、勇敢的人。她真的是拿自己的心、自己的命、自己的全部在写诗。不像有些文人,总有矫饰、遮蔽的部分,只是拿一部分的自己在写作。所以她的有些诗简直不忍卒读。
后来看关于她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得知更多她的生活和经历,更惊异于她身上的巨大反差:外表的平凡与灵魂的高贵,物质的贫瘠与精神的丰富,肢体的受限与心灵的奔放,农村生活的世俗、不堪与幻想世界的高远、洁净,以及她本人日常谈吐的粗砺与诗歌表达中的纤弱。这一切交织在一个疾病、穷苦的躯体上,使她产生一种无法描绘的魅力,在观者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余秀华对爱情的渴望是强烈而真挚的。她曾说:“爱情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越得不到越想要。”她19岁时嫁给了比她大12岁的外乡人尹世平。一个脑瘫少女和一个大龄剩男,很般配啊。没有人关心他们之间是否有爱情。尹做了上门女婿,余秀华的父母很满意,觉得余的下半生算是有依靠了。可是尹对余并不好,甚至会打她。余秀华在《我养的狗,叫小巫》里写道:“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余秀华出名了,出版了诗集,销量还挺好。有了些钱,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婚。虽然母亲强烈反对,她还是把婚离了,以付给尹世平15万元为代价。她说就算以后写不成诗也要离婚。她的姿态让我不由得想起杜拉斯流传甚广的名句:“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这种无望的爱情折磨着她写出很多动人的诗。对爱情的热切渴望,对她来说是幸或不幸,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吧。
最后,附上三首余秀华的诗,希望更多人看到。
之一《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之二《给你》
一家朴素的茶馆,面前目光朴素的你皆为我喜欢
你的胡子,昨夜辗转的面色让我忧伤
我想带给你的,一路已经丢失得差不多
除了窗外凋谢的春色
遇见你以后,你不停地爱别人,一个接一个
我没有资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
所以一直活着,是为等你年暮
等人群散尽,等你灵魂的火焰变为灰烬
我爱你。我想抱着你
抱你在人世里被销蚀的肉体
我原谅你为了她们一次次伤害我
因为我爱你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我要我的身体和心一样干净
尽管这样,并不是为了见到你
之三《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