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回村听到的消息大半是坏消息,又走了几个。扎纸的得了乳腺癌,化疗后不休息还要接活儿;出车祸的没老伴儿,一个闺女死了好多年了,好在有个外甥在;早年杀猪的突发心梗,二十天后他的哥哥也走了。
这些人我都认识,有的很熟,坐下来能聊上小半天。当年,他们的日子都很红火的,印象里,他们一辈子都是忙忙碌碌。
爹和我聊起这些人,总有些不舍,好在他们都上了年纪,孩子都成家了。走的人多了,那份不舍就慢慢地淡了。
最近有人说河里死了一个男的,早晨环卫工人发现的,三十多岁,不知道是谁。
前天回村,刚点上烟,大姐夫就问我:“你认识柱子家的大欣么?”这种铺垫带着不祥的预感,我爹也是这样和我说事的。
我不想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大欣是我的学生,是一个懂事又肯干的小伙子。前几年遇见,和我直摇头,三十多了一直单身。
“谈了几个,领到家,一看我有这么个妈,就拉倒了!”大欣摊摊手,一脸苦笑。
“可惜大欣这个孩子了!”姐夫叹了口气,抽了口烟接着说,“他妈前几年掉河里死了,村里人都说,这回大欣能找到媳妇了!几天,大欣也掉河里了!”
“柱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说没就没了!这些年白忙活了!”姐夫抹了一把汗,狠狠地抽了口烟,望着门外不说话了。
柱子离我爹家近,我们见面老远就打招呼。他弟兄四个,家里穷,他长得又小又瘦,找媳妇更难。村里人不能理解,就是再难,也不至于找那么一个媳妇,长得不好看也就罢了,精神有问题,一天到黑满村溜达。
住家过日子,要有个帮衬。 外边有个捞钱的耙子,家里有个装钱的匣子,不怕耙子没齿,就怕匣子没底儿。这柱子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那是捞钱的硬耙子,可惜他家的钱匣子非但没底儿,连帮儿都不全。
这么多年,我没听说柱子欺负过他老婆。那些年村里很多光棍儿娶了外地媳妇,年轻又能干。柱子那时候手里还是有些钱的,搁一般人早就离了。也许就是可怜这个大欣,孩子离不开妈呀!
大欣大学毕业,去了工厂上班,朴实又勤快,厂子上上下下都喜欢这个小伙子,没少给他牵线做媒。
“春季天,还看见柱子招呼人在河里捞河砂,忙活着给孩子装修房子。先前花了四十万买了一套,媳妇也不说小,一说结婚就说要去死。也是没法了,又花了八十万买了一个大平方的,这楼装好了,大欣死了!”姐夫说。
“ 为了买楼,大欣白天上班,晚上去夜市摆摊儿卖水果。出事那天晚上,他哈了两顿酒,不知道哈了多少。柱子去现场,一路上咕噜着,‘不可能,不可能是大欣!’人死了, 这楼还写了大欣媳妇的名儿,还有贷款,大欣死了,还有一堆儿麻烦账!快七十了,自己连个九万五的养老都没买。你说,柱子这命苦不苦?”姐夫说完,看了看我。
好久没见柱子了。听说他家重新装修了;听说他家大门也换了;听说他家门口也整得挺漂亮的……
我没有从柱子家门口路过,但我知道。
村里扎纸的死了,我不知道柱子到哪里给大欣买“马”,又在哪里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