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写的回忆母亲的文章

        母亲生于民国十二(1923)年农历五月十七日,卒于2007年(5月24日)农历四月初八,终年84岁。       

母亲的悲苦   

    母亲一生多灾多难。从我们记事起就听她讲她所受的各种痛苦的经历。每每提及不免伤心落泪。直到晚年,生活算得上幸福美满,闲暇时回忆过去的旧事又是一阵悲伤。她常说她要写到字要把她一生的苦写出来,写成一本书。小时候我们默默的听着,跟着伤心落泪。大了听多了觉得厌烦,母亲一提,我们就赶紧说,知道知道,那些事我们能背下来,母亲只好闭口不讲了。慢慢地我们人到中年,体会到母亲那是一种倾诉。她要通过诉说排解她心中的痛,老了她再讲,我们静静地听着,为了不让她沉浸在痛苦中,就安慰说你是先苦后甜呀!她淡淡的欣慰过后仍充满着悲伤,仿佛那痛苦的痕迹在她心中永远也磨灭不掉。   

      母亲自幼家境贫寒,外祖父忠厚老实,外祖母终年患病。外祖父母生了四男四女,四男都不幸夭折,只剩四女。母亲老大,她九岁开始做饭洗衣纺线做买卖。旧社会没儿的受人欺,母亲一家在生产生活上受尽了欺凌。由于生活所迫,只得将母亲的三妹(我们的三姨)抱出去,外祖母终因积劳成疾在母亲出嫁前就去世了,外祖父带着母亲几个艰难度日。某年,父亲响应政府号召要去从军,在两家大人的商议下临时为父母办了婚事,外祖父来不及为母亲办嫁妆。为不委屈女儿,年后外祖父还是按习俗尽其所能给母亲补办了嫁妆。那时家境好的除木器家俱外还有少量金银饰品及绸缎衣服,母亲只有简单的几件家俱和粗布衣,尽管如此还是难为了贫寒的外祖父,母亲甚感满足。但在大家庭里,这种寒酸让母亲没面子,并受湾人的奚落。贫穷又受人欺的家世造就了母亲生性胆小,怕人怕事,加上父亲是读书人。不识字的母亲总觉得低人一等。父亲和叔父读书,爷爷奶奶年纪大,家里的事由两个伯父操持。生活在大家庭里,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家务事大妈二妈和母亲三人分工合作,母亲擅长手工针线活,一家人的布鞋及小孩的布衣都由母亲自裁自剪自做,那时我们姐弟三没出世,都是堂哥堂姐们的。除此之外还做些农活。大家庭三房四份的人多事杂,免不了有些不和现象,为了维持和稳定家庭,两个伯父不但要辛苦劳作,还对各自的家庭严加管教。那时妇女没有发言权,妯娌们只管做事,不敢抗拒。尽管这样,大妈二妈有孩子和丈夫在身边,到了晚上,一家大小回到各自的房间,温暖热闹。母亲的房间和大妈的房间只有半墙之隔,白天恶言恶语(严肃可怕)的大伯晚上对大妈总是轻言细语的相劝,叫大妈不要计较他白天的态度,那是为了家庭的团结不得已而为之。大妈经常对母亲说,没有大伯的真心呵护,她恐怕早就离开了这个家,在这个家是蹲不住的。母亲得不到这样的安慰,感受不到这样的温暖,白天孤单,晚上孤苦,所有的委屈和苦衷只有化作泪水或吞咽或默默长流。父亲性格古板又聚少离多,偶尔回家一次也不过两三天。在父母的抚育及哥哥们辛勤栽培下成长的父亲,对大家庭有着深深的感念之情。往往只顾家庭的亲情,却忽略了母亲的感受。每次回来祖父祖母和父亲的三兄弟亲密无间,晚上坐至深夜,母亲若是凑过去坐坐,霎时鸦雀无声,走了又亲热地畅谈起来,温馨又热闹。这些对父亲他们也许不以为然,可不知不觉中伤害了母亲。因此父亲的回来又给母亲增添了不尽的忧伤。

      那时父亲从未私下给过母亲一分钱,个人零用只好硬着头皮向更贫困的外公索要。一次,父亲寄钱回来有外人知道了,家里人说是母亲说出去的,在严厉的家法下,祖父和伯父把母亲叫到堂屋中间站着并重重的训斥,母亲压根儿不知道这事,就算知道也不敢对外讲。那时父亲寄钱寄信都是由伯父他们收看,母亲一不识字,二也没这权力。尽管这是天大的冤枉,母亲却有口难辩(有理不敢讲),只有含泪任由家人责罚。解放前兵慌马乱,遇到跑反,各家男主子带着妻儿很快逃离,而母亲只有带着年迈的祖母就近东躲西藏,没有受人庇护的安全,有的只是担惊受怕。那年月,母亲的身心倍受痛苦。某年,母亲怀孕八个多月(第一胎)。一天下午,天气炎热,母亲随伯父伯母到田里挪油菜,突感肚子痛,越痛越很,痛得大汗淋淋,咬牙跪着挪,也不敢作声,湾里一大叔发现后强行要她回去了。母亲顾不上满身的脏汗,也没吃,就这样和身躺下,痛苦折腾了一夜。母亲说,自那后感觉肚子里再也没动静了。二十天后,经过痛苦的三天三夜,生下一死婴(男孩),母亲死去活来大病一场,三个多月才起床。那时通信不便,青年学生又忙于解放事业,几个月后父亲才得知,请假回来住了一天就走了。可怜的母亲孤零零地度过了满长痛苦的艰难岁月。直到五一年姐姐出世才得以精神慰籍。但姐姐体弱多病,无钱,缺医少药又给母亲带来了不少担忧和痛苦。姐姐的衣服全是母亲用旧的自裁自缝解决。大家庭难以维持长久,由于多种原因,三番五次的分分合合,祖母一直跟着母亲,就这样,母亲带着祖母和姐姐艰难度日。1953年父亲将祖母、母亲她们祖孙三代接到英山,算是过上了安稳的日子。1955年我出生了,祖母心中不快,父亲说还再找个女儿也养着,祖母再也不叹息了,一家人其乐融融。但好景不长五七年父亲划成右派,母亲又领着一家老小回乡。同年我们的春明弟出生,这无疑给受打击的父母增添了喜悦。母亲说春明弟出世后长得很好,聪明可爱,可一岁多后得了一不知名的病,久治不愈,三四岁了还不能站立行走,一直生活在摇篮摇椅里。开社员大会,健康的小孩大家都热情地逗着玩儿,维独我弟无人问津,还投来敌对的冷眼,母亲忍着揪心的痛含泪而过。可怜的春明弟终于在五岁那年(1961年)不幸离开了人世。一哥一弟的夭折,真是肝肠寸断!母亲又经受着外祖父母那样无儿的痛苦,受嘲笑,受欺凌。父亲是右派,母亲在家也成了专政的对象,有人偷队里的粮食被发现了说是母亲说的,大骂四类分子五类分子,连自家的叔伯父也说,五妹怎么变得多嘴了。四年三灾吃大食堂,每次站队打粥,母亲若靠前就会遭人恶语:别事不中,吃饭再还好!母亲不敢作声,只好等到最后,眼巴巴等来的一半是粥一半是砂,母亲含泪拿回去冲上开水把上面的给祖母和我们吃,自己吃后面有砂的一点儿。母亲说,那日子好难过啊!有口不能辩,总是找眼泪出气。只有眼泪能让她排解无尽的痛苦与忧伤。那些年她精神崩溃,以至落下了遇事心慌颤抖的病根。四年三灾,祖父母二伯父又饿又病先后去世,祖母跟我们一起生活,是天亮前突然不在的,嘴角有少量血,按现在可能是脑液血。伯父们说是母亲没照顾好,晚间起夜摔了的,母亲又是有口难辩,祖父说不是那回事儿, 他睡在隔壁没听见动静,这次祖父的一句公道话为母亲洗清了冤屈。一年冬天,母亲右手手臂突然长很厉害的痛的,那时缺医少药,请了一老外科乡医,隔一段时间来做一次手术。老乡医来了,大家帮着把母亲抬到上堂屋,母亲心惊胆颤地坐在圆椅上。我朦胧地记得,大妈二妈拿着勺瓢,没有麻药,也没有什么消毒之类,就用一类似水果刀的长刀,直接捅入痛处,大块大块的乌血落了一勺瓢,母亲那虚弱而凄惨的痛苦声我至今难忘。几个月多亏了大妈二妈的照顾。一天,母亲在外晒太阳不小心侧倒地上,挣扎半天怎么也起不来。湾下一个叫火开叔的在旁吃饭,那时正受打击,她多想他能伸手帮一把,又不敢说,却本能地张望一下,那位叔冷冷地冒出一句:你望么事,我只怕还扶你起来。母亲颤抖着,整个心身如针刺般疼痛。直到第二年春夏之交,母亲才能慢慢自己起床穿衣,长达半年之久的磨难终于得以解脱。所有这一切都没有父亲的相陪相伴安慰及照顾,母亲是多么的艰难啊!她常说,生活上苦点好说,可心里的苦好难受啊!大集体靠工分吃饭,我们只母亲一半劳力,工分少,年年超支。分粮油柴草杂粮,人家大担大担往回挑,我们姐弟仨只提个小篮小烤跟在母亲后面。按工分分的花生大豆芝麻及芝麻油少而珍贵,自己舍不得吃,留着待客。人家多我们少,我们有时不解地望着,母亲怕我们伤心,说:儿呀,别欠人家的,我们不也有呢。是的,我们也有。于是提着小篮小烤跟在母亲欢欢喜喜地回家。油一年只几斤儿,要匀着细水长流吃。没有工分粮,基本口粮接不上,母亲经常炒点小泥豆或饭豆分给我们当夜,自己饿着肚子。逢年过节有点鱼肉她总是吃鱼头,骨头或鸡头鸡脚之类。因为超支,父亲寄回的钱很少到手,大多被队里截去,否则就压口粮,家里要零用,母亲就东家西家的借,或到队里说好话留点下来,母亲为人好,大家也常给予方便。由于是老超支户,多少年来母亲总是小心做事,低头做人。直到我和姐姐都毕业回乡能争工分才得以解脱。我们姐弟几个小时候都多病,那时的医疗条件差,几乎是每年的春季母亲要带着我们走七八上十里甚至几十理路去求医,有时外祖父帮忙用箩筐挑。为弟弟看眼病母亲带着他多次过冷水河去上巴河求诊。我们都长大了,身体慢慢好了才好些。

母亲针线活儿好,为节省开支,我们的穿戴除过年每人做一套衣服外,都是母亲夜里手工赶做,大改小,旧改新,破的缝缝补补,纳鞋底做布鞋,常常熬至深夜,做到我们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父亲工作在外,家里的生产生活吃苦受累的事全由母亲一人承担。没有男劳力,种菜挑水队里分柴草都为难,做不动时要求人帮忙,人小面子窄,叫人还得看对象,人家帮了忙,母亲总是千恩万谢,有什么好吃的不忘给人家送点,或买烟。她常说:贵人不可贱用。父亲勤俭节约,但不太懂得持家的艰辛。用父亲的钱,理应是父亲的责任,可母亲总是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她说,爷有不如娘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还要伸个手,用自己的钱才大方。和父亲生活几十年,除适当的开支,她从不随便向父亲要钱,父亲也不将经济权交给母亲,用一点给一点,母亲手上总是紧巴巴的。老了不能自主,生活由别人照管,她不再操持家务,谈不上用钱了。可怜的母亲一生没有自己的钱,到老也没有感受到用自己的钱的那种痛快与大方。父亲性格古板,或许是长期一个人生活的缘故,不会关心体贴照顾别人,也不温和,只是一脸的严肃。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因为不识字,本就自卑的母亲更觉惶恐。她好羡慕好向往夫妻互敬互爱,互相平等,哪怕一件小事,一句贴心话,也心满意足。每当看到人家丈夫对妻子的关爱,她羡慕过后便是一声叹息,跟我说,你父没好言好语,我一生没享到这种幸福。但让她感念的是父亲从没嫌弃她没文化,也从没骂她一句,没攒过一指头。69年特大洪水淹垮了房屋,重建新房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父亲不在家,母亲一人操劳着,那时的材料很紧张,老屋所剩的归大伯二妈家,我家和叔父家全得重新买,历经半年新屋成功了,母亲却苍老了许多。出身的卑微,大家庭的压力,病痛的折磨,失子的悲痛,政治上的打击,缺劳力的困苦,夫妻的不平等,让母亲的身心受尽了痛苦和折磨。母亲的品质虽出身卑微,但母亲通情达理,善良贤惠。言谈举止有着大家的风范,小时候家里穷,但人穷志不穷。外祖父母忠厚老实,纯良朴素,在他门的教育下,母亲自幼知理懂事,说话做事有分寸,紧开口慢开言,从不说粗话,剖有教养。生活在大家庭里,她遵从三从四德的规范,识大体顾大局,孝敬公婆,团结妯娌。

外祖母去世早,她视祖母为亲娘,开始祖母还有些隔阂,日久了,在母亲一如既往的照料的,祖母和母亲的关系胜似亲母女,跟母亲说真话吐真言,到老也没离开。祖母五几年随母亲去英山,五七年下放回家,又随母亲住到外公家。那年代艰难困苦,常以野菜康充饥,尽管如此母亲总想方设法让祖母晚餐能吃上汤汤水水,做康粑用筷子在细康的粑上打眼做记号给祖母,自己吃粗的,除端茶倒水吃喝外,还帮祖母梳头洗脚剪指甲等。习惯了,祖母说,只有母亲梳的头舒服。跟着母亲直到终老。

为报答大伯二伯的辛勤培养,父亲和叔父参加工作后各带一侄女读书。父亲带梦兰姐,母亲毫无怨言,待梦兰姐如亲生。在英山读书,除照顾好吃穿住,还经常往学校送菜及生活用品。母亲心细,想到女孩子爱好看,给大姐买梳子镜子,花手帕,时新的衣服,让大姐感受幸福。二伯去世早,二妈孤儿寡母。父亲每年要接济一些。六九年特大洪水房屋摧毁,老屋所剩全归大伯二妈家,母亲都无怨无悔。母亲善良贤惠,她常说:人不能望脚背跑,要看远点,喜要帮人喜,忧要帮人忧。那时尽管自己生活艰难,遇到伤心困难的人,她总要伸手帮一把,哪怕一点菜几个苕一碗粥。有人生病急需钱用,自己没有帮人借。母亲守信,人家肯借给她。还说,病中好救人,难中好试人,冒做过富做过穷,灾荒年讨米的多,家家没饭吃,见讨米的人来,有的赶紧关门,有的不给,还有的大声嚷,母亲总是很慈善的接待着,还要倒杯茶,我们也不理解,母亲说人家怀着希望来,让人空手而归于心不忍哪,冒得少给点,关门赶人家更不应该,讨米的也是人呀,有谁愿意这样。受过歧视的母亲深知下等人自卑的心理。她常告诫我们:做人不能嫌贫爱富特别是要尊重比你差的人。在母亲的教诲下,我们姐弟做人也朴实善良。母亲手工针线活好,能自己缝制简单的衣服,会做鞋,她常帮人剪鞋样,画鞋底花,耐心教人学做鞋。有事叫人帮忙或匠人上门做工,自己省吃俭用却从不亏待人家,她常说:贵人不可贱用。阶级斗争年代欺负过我们的人,老了生活困难,母亲同样给予帮助。她说,见到那些人,伤心的往事就让我心痛,但现在都老了,我们比他们过得好,常言道:君子不念旧过,想想心里就平静了。母亲一生怕人怕事,树叶落下来怕打破头,。我们小时候不敢在外惹祸,偶尔发生些小事她从不护着,也不管对错还向人说好话。我们听惯了这样的话:让人如让己。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受母亲的影响我也形成了对人忍让的性格,但事实证明,让人并不是让己,而让着的是别人,伤害的是自己。母亲一生的忍让不是免忧是承受痛苦。受过政治打击的母亲同情艰难困苦的人,对同样受打击的人她除了同情还有心痛,文革时期湾里的高大妈因娘家是地主成分,经常以地主婆的身份受批斗(其实高大妈是个安分守己,善良正直的老人,很受人尊重),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明着不敢跟她搭话,暗里上她家陪她坐坐,以示安慰,高大妈很感念。母亲知书达理,很爱读书人,希望我们不再吃她不识字的苦头。因此在那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只算大半个劳力)受苦受累,承受着年年超支饿肚子的压力和困苦,让我们上学读书,叫我们认真学习,生怕耽误了我们。只要我们学习上有一点进步,她劳累的脸上会露出舒心的笑容。六六年姐姐考取了团陂五中,几个老师送喜报的那天母亲充满了光荣和自豪,开心的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那时全县只有五所中学,加上读书的少,考上初中要送喜报,很光荣。)我们工作了。她经常嘱咐要认真努力,团结同事,不能怕苦怕累,怕吃亏上当,人一生有吃不尽的亏上不尽的当,只有病得死的冒得累得死的。小时候总教育我们不乱说话、再穷再苦不能乱动人家的东西。常说,女孩子身稳嘴稳到处好安身。她说初过门做媳妇祖母放些能做鞋的新布角布料试探,她从不动用,时间长了,祖母不再防备。母亲爱人客,我家长年有人来坐,母亲总是热情地端茶倒水递烟。她每天清早必做的事是抹擦洗扫,烧满开水,像在习惯地等待着湾里的坐客。几十年如一日从不嫌烦,她总说山潮水潮不如人潮。我们有同学或同事来玩,她满心欢喜,总要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困难时期人家说我们不懂事,给母亲添乱为难,母亲说人家是好心,可她不爱听这话,人家来玩是相好看得起,应该高兴才是。母亲不识字,但她自身的修养赢得了人们对她的尊重。五几年随父去英山寄居在当地人家,几年的相处人家待我们如亲人,那时生活困难,母亲说人家不少接济我们,只要他们有我们就饿不着。多少年后,父母去英山总要去看望,而他们也总是亲切地说姑娘回了,这家迎到那家亲热不止。湾里及大家庭的侄媳们有些不平事或委屈爱向母亲诉说,母亲一番的亲切平和及合情合理的开导劝说总会让人心悦诚服。去人家作客,母亲总是彬彬有礼,人多了只坐靠边桌,只吃眼前菜。她觉得站起或伸手夹远菜不文雅。去我和姐姐家,来了生人生客,她向客人投以淡淡的微笑以示招呼便轻轻地走开了,从不插嘴问话。在孙辈的眼里她是慈祥的外婆和奶奶。母亲干净整洁,她没穿过高档衣服,没戴过金银首饰,但她的温柔娴雅却透露出一种内秀的气质。老了一头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像个退休老人。母亲走了,我们一谈到她就自叹不如。不识字的母亲骨子里似乎蕴藏着一定的文化内涵,她良好的道德品质就是有力的证明,知道她的人都这么说。母亲的幸福母亲曾跟我说,在盼望有个儿子的时候,有人说:高大姐你莫急,像你这样受苦又善良的人要是没个儿子那真是老天不长眼。感谢上天的恩赐,六三年志光弟的出生真是喜从天降。母亲说,弟弟一落地,消息马上传开,满湾像炸开了锅,邻近几个村的人都跑来道喜道贺。我跟姐姐放学回家兴高采烈地跑到床前扒着边看边说,妈妈,妈妈,我们也有弟弟了!母亲一脸的欣慰。父亲请假回了,叔父也特地从县里回来看。湾里高姓的几家爷爷奶奶更是又喜又帮着忙,整个月子里送吃送喝的。母亲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宠爱,她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我和姐姐初中毕业回乡务农,有了工分。七0年我们第一次不超支,第二年又第一次进了钱,我们跟着母亲像获得翻身解放一样的喜悦。值得欣慰的是母亲晚年生活很幸福。我们姐弟先后有了工作,并相继成了家,母亲渐渐步入老年,80年父亲退休回家,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父亲比从前懂得关心体贴,母亲不再孤苦。有个三病两痛,积极治疗。83、84年母亲两次生病住院,除我们照顾,父亲一直陪伴身边,儿媳女婿也待母亲如亲娘,精心伺候。别人有的她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父母每年都来我和姐姐家小住,还留着过年,总是车接车送,这在农村是令人羡慕的。尤其是八九年侄子出世,父亲70岁,母亲66岁。这又是一大喜事。母亲没想到40岁得子,这辈子也见到孙了。欢庆之余,父亲给侄子取名庆璋,意思是弄璋之庆。父亲说:他终于做了不带“五”字的真正的爹了,母亲也做了不“五”字的婆了。他们感受到了祖孙三代的幸福美满!我和姐姐各一儿一女,家家都称心如意。老了,母亲身体衰退,为了让她安享晚年,不再操持家务,一直请人照料。逢年过节我们相约回去让父母感受天伦之乐!母亲没文化,但她懂美。她的审美与她的人品一样不显露而大方。我们谁穿了新衣服,她会仔细观察,能从样式,颜色,大小长短说出好不好看,是否得体。有时我要外出玩或做客,也叫上母亲参谋参谋哪个衣服好,她的一番细看,总能合我的意。我顺口夸道:咳,你真行!她便露出淡淡的微笑,看得出那是母亲由衷的高兴。那一刻她觉得她并不卑微,她很幸福!俗话说:人一生没有哪个十全十美。有人说,我母亲就是。儿女家家好,夫妻白头到老,真是福寿双全。然而,母亲在临终的前几天,却长叹一声:唉……,脱人生冒得味呀!(母亲最后是老年痴呆,能说话但神智不清,冒出这句话后感觉她突然清醒了,但再也讲不清话了,整整八天没进食就永远离开了我们,)他们都不知母亲为何说这个话,我却深深懂得:这是母亲对她一生悲苦的最后哀叹。因为母亲自幼受够了歧视。在她看来,物质享受只是表面,而精神享受才是真正的幸福。虽说晚年生活无忧,吃穿有余。但她的整个人生似乎没有独立的人格和地位,过去被人欺忍辱负重,后来条件好了,一生顺从在母亲的骨子里已根深蒂固。她有时跟我说,唉!我一生怕人怕事,现在连自己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以及长大了的外孙孙子们都怕。她似乎没有尝到做长辈的权威,有什么想法也不轻易说出来,总是委曲求全,到老也如此。母亲一生有痛苦也有幸福,但母亲的一生终归是悲苦的。愿母亲下辈子不再受欺凌,尽享人间的欢乐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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