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萍水,聚散匆匆,从我背上书包的那天起,就无数次和我的小村庄别离。它永远都安详端庄地坐落在那里目送我远行。离别时,从来都不曾回头去看看它,流露半点不舍的情绪。始终觉得它是那么普通,毫无新奇。
到了异乡,月明人静时才会把它想起。原来它始终都那么熟悉,直抵心底。
关于村庄的一切,始终都那么熟悉,熟悉的环村小河,熟悉的竹林,熟悉的树林,熟悉的稻田,熟悉的……
那时一条渠坝横贯村头与村尾,每年五月初时村子里的壮汉就会把那架停放在我家的抽水机抬到河边,接上粗大的水管把河里的水抽向高处的渠坝,水渠长长,渠水悠悠。备好农田,开好水渠,等待河水缓缓流入稻田里滋润一年的收成,侵染一季的甘甜。放学回家的我们,总会特意路过水渠,光着脚丫或追逐渠水,激起一朵朵童颜般的水花。抽水机轰鸣地从白天到夜晚,儿时的我总期待着它能抽干河水,露出河底,让我看看是否水里有水怪或田螺姑娘。然而那台老式抽水机最终没能抽干河水,但我却看到了河底。
已经不记得那是那一年了,出奇的干旱,河滩边上的石头一点一点露出水面,沉积的沙土被一点一点清洗干净,村子里的人们都在河边上的石滩上洗衣,洗菜,洗尽一切可以搬到河边清洗的物品。包括人们自己。是的,夏夜,趁着点点星光和月色,河两岸的那男女老少都会奔赴村子里我至今不知名的这条河里浸洗一天的炎热和疲劳。而河水无言,默默听去两岸人家好多关于庄稼,关于牲畜,关于孩子,关于婆媳,关于张长李短的故事。河水慢慢干涸了,河底没有田螺姑娘,也没有水怪。河底有的仍然是鱼虾,贝壳,黄鳝,还有沉下水里多年的乌木,隔壁表叔挖出了好多乌木,但已经不记得他是拿去换钱了还是拿去做了柴火?
村子里还有一口很深很深的老井,那口老井就在我家屋后,在一片竹林和坟墓的旁边,静静承载着一个村庄的生老病死!儿时记忆中全村人都共用那口老井里的井水,似乎井水并不清凉,更不清澈。凌晨三四点就会听到乡亲们来老井担水的脚步声,一则是因为勤快,二则,井水实在匮乏,晚了井水见底了。儿时的我总在担水人勤劳的步伐中朦胧醒来,又沉沉睡去,并不担心是否明早有清凉可炊用的水。少年不知愁滋味!却会把去老井等候一桶水的事情当成乐趣,一次次把水桶用长长竹竿放进井底,努力用竹竿把水桶顶翻,侧桶,两手交替再把水桶拉上井口,往往不过小半桶水,而且浑浊不堪。反复几次,才能得到一桶宝贵的井水,担回家,静置几个时辰,水慢慢清澈。那时更有趣的是看大人们下到井底去舀水,每每此时我都心生敬意,觉得他们不仅勤劳,而且勇敢!
这是一座普通的小村庄,它有一个典雅活泼的名字——飞燕村(前几年叫斜岩村)。我更喜欢“飞燕”这个名字。村庄是个小的河水冲积平原,四处远山环绕,绿水之滨,翠竹隐隐,四季常青。那条悠长蜿蜒的乡间小径,行走过荷锄归来的农夫,骑牛割草的牧童,河滩浣衣的村妇,还有提篮择菜的老妪。
村子由三个大姓聚集而成,我们张家,还有李家,伍家。张姓的人居多,因此又名“张家河坝”三个姓氏的子女也有互通姻亲,大家更是亲近了。那时,所有房屋错落成一条线,形成一个大院子。常常独自站在堤坝上看炊烟袅袅,听狗吠鸡鸣。忙时,大家共同劳作,关心庄稼,关心粮食。闲时,大家三五成群,话话家常,关心天气,关心村庄大小事。
那时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在秋天来临时种上油菜和小麦。开春时,最美不过是绿油油的麦苗,和零星初放的菜花。到了春天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遍布整个村庄,装点每个角落。婆婆常说,不要到油菜地里去玩耍,那里常有野狗出没。但伙伴几个还是会偷偷溜进菜花地里去捕捉蜜蜂和蝴蝶。把捕捉来的蜜蜂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仁慈地塞进几片花瓣,静静等待蜜蜂能酿出蜂蜜来。
放学回家,几个伙伴也会约好一起去竹林里捡柴。去田坝旁割猪草。有时还会听到两家人因为田边地脚等小事大动肝火的争吵,儿时的我们总会心里一阵窃喜,等待一场战争的热闹。
村子里三十多户人家,各家性格秉性都各具特色。最最钦佩龙武公公的才艺,年轻时的他会在农闲之时或者夜晚来临之际拉起他的那把二胡或者吹响他的那支横笛,悠扬婉转在整个村子里。每每这时我都会蹲坐在屋檐下那座老磨石上入神聆听。二公呢,是个细致追求完美的庄稼人,无论是房前屋后的篱笆,还是瓜田里桅杆都整齐美观,大小样式统一划一。二公了得的还有他那竹篾手艺,什么都会编,什么都会做。二公的活路精细、精美。儿时,总会看到络绎不绝的外乡人穿过门前那条小路,去伍家的公公那里求仙问神,那时内心是多么崇拜伍家的公公觉得他无所不能。心中常常想偷偷祈求他能渡我一个成绩优异,锦绣前程……
村子里的房屋家家都翻修成小洋楼了,两列并排在公路两旁,日子富裕殷实。
日子看似悠长,实则稍纵即逝,那灿烂若春花的年华,许多快乐都丢失在童年,那些无言的时间,仓促而去,只能默默送离别。那些熟悉与亲切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儿时,长大后慢慢疏远了它。一个月回去一次,一学期回去一次,到后来有时一年回去一次。回去一次也仅仅停留几天。来不及与这个村庄亲近。
如今水渠已不再,沧海桑田,已变换成阡陌交通。老井更是老态龙钟。那破旧但温馨的大院儿也不在了。春节回去,看见田土里也仅仅能依稀种了几块地的油菜,没能再看见麦苗了。村庄的秋冬季显得格外萧条,各外冷落。也已经多年不曾听见那悠扬的笛声了……
昨夜梦里,我还是那个穿着花布衣裳,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朝霞映窗,婆婆喂了鸡鸭,打理好家里的一切,换上洁净的衣裳,一手挎包,一手携着我,婆孙二人踏着晨露匆匆去往集市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