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的门前有一条河,河面不宽,但河水总是很汹涌。河岸边朝我家的方向有几亩稻田,每每夏天,我们几个小伙伴便会拎着母亲编织的小竹笼去捉蚂蚱。灰蚂蚱总是有较强的飞行力,身手更为敏捷,所以,倘若捉到一只灰蚂蚱,便会像获得一件新玩具一样,美美的炫耀一番。
那条河本没有名字,我们就叫它“那河”,久而久之,“那河”便成了它的名字。“那河”没有桥,河水清澈得就像一面镜子,也许它本就是一面镜子,永恒地立在那儿(那时,的确认为它就是永恒的)。
河的对面也有一座村庄,几亩稻田,更令人咋舌的是也有几个小孩儿时常拎着小竹笼捉蚂蚱,场景那么相近,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我们这边是一群男孩儿,对面那群小孩儿中有一个女孩儿。女孩儿看起来相较于其他几个男孩儿年纪稍小些,她总是被丢在田埂边看守那些装着蚂蚱的小竹笼,男孩儿们在田里辛苦一番回来,总会发现蚂蚱莫名其妙少了一些,一个看起来像是女孩儿哥哥的男孩儿怒不可遏地责骂她。
“看你笨的!连几只蚂蚱都看不住!”
女孩儿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委屈地快要流出了眼泪,可男孩儿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向,好在其他男孩儿招手呼喊他过去帮忙才使小女孩儿免于一次斥责,男孩儿悻悻地向田间走去。
不过,女孩儿的秘密都被我看到了。
她突然看向我,隔着河,把食指轻轻贴在唇边,
“嘘~”
我仿佛拨开震耳欲聋的流水声听到了她说,“别告诉他们!”
那时的我体弱多病,整天喝着母亲从镇上老中医那儿抓来的中药。老中医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感觉,总是微笑着说些让我似懂非懂的话,说什么我五行缺火,体寒,切莫常碰冷水。
母亲就信以为真,禁止我再和那群小伙伴去稻田捉蚂蚱。一连把我困在院子里好几天,我当然不会乖乖就范,我绝食抗议,水米不进,其实在她不在的时候也会偷偷找些吃的来。
这样下来,母亲也只好做出妥协。
我以为终于可以再次下田捉蚂蚱了,所以,就手舞足蹈的,可是那群小伙伴却如同事先商量好似的异口同声地要求我坐在田埂间看守竹笼,当然,后来才知道那是母亲在背后捣的鬼。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田埂间,看着竹笼里不甘被困,殊死挣扎的蚂蚱。我注意到“那河”对面,有个小女孩儿也坐在田埂间做着和我一样的事。她一边低下头看一眼竹笼,一边怯生生地望一眼在稻田里专心捉蚂蚱的男孩儿们。然后,鬼鬼祟祟又迅速地打开了一只笼子,放在田间的小道上,可想而知,那些蚂蚱便会像一个个从牢狱里奔逃而出的死囚一样,落荒而逃。她很快便又合上竹笼,再望一望远处的男孩儿们,确认没被发现。她并不敢把蚂蚱全部放走,更何况还有一些放弃逃生的蚂蚱还躺在笼子里不愿走,或者早已精疲力竭而走不动,亦或者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以至于不敢相信,所以,索性不理。总之,笼子里的蚂蚱不会逃光。
而后,她又换上另一只竹笼,一如前一只,打开,放在田间小道上,任蚂蚱逃离。
以后的每天,小女孩儿都会把男孩儿们捕来的蚂蚱放走一些,再转向河对面同样坐在田埂上把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我,而后,轻轻把食指贴在唇边,神秘而又严肃地“嘘”一声。
后来,我也就如同在说“是的!绝对守口如瓶!”一样,微笑着点下头,她也以微笑回之。
日复一日,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个“坏毛病”竟传染到了我的身上。我看着她依次把笼子里的蚂蚱放生后,便效仿着她做着同样的事,最后还不忘把食指贴在唇边,与她相视一笑。一开始,我免不了被质疑,不过都被我搪塞过去,后来,他们逐渐对我失去了信任,不过我依旧还坐在田埂间,看守着装着蚂蚱的小竹笼。
终于有一天,小女孩儿把已然打开的竹笼放在田间小道上,却不料被不远处的哥哥看见了,男孩儿一脸怒气地走向她,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果真是你捣的鬼!给我滚回家!”怒吼声就像雷鸣一般在空旷的稻田间回响。
女孩儿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但她没有哭出声来,也或者声音淹没在“那河”的波涛声中以至于我没听到。
女孩儿抹了抹泪,转过头望了眼河对面的我,面无表情,或者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我怔怔地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那河”对面的那座村庄里。
以后的日子,对面那几个男孩儿依旧会在每个下午拎着竹笼出现在稻田间,只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儿出现。
河水不舍昼夜地流淌着,时间一年一年地流逝着。
后来,我去了县城上初中,又去市里读高中,考上了几百里外的某个城市的大学。这座城市也有一条河横穿而过,晚上一有空,我就去河边散步,河的对面灯火璀璨,人影婆娑,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孩儿坐在河堤上,把食指轻轻放在唇前,朝着我微笑。
我点点头,“绝对不说!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大二的暑假,我有机会再回到那座村庄,“那河”早已面目全非,瘦骨嶙峋的河床中央有一股泛黄的涓流在挣扎着向前。“那河”上立了一座水泥桥,连接了河两岸的村庄,只是村庄里的人已经搬走得差不多了,稻田里生出了荒草,我登上桥,极目遥远的地方。
只是,那稻田、那村庄、那河、那女孩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