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被冻醒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觉得自己眼睛没有了,在黑暗中大喊大叫,声音嘶哑尖锐,竭斯底里,听起来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她蜷缩在一起。浑身酸痛,手在空中乱挥乱打,触到粘糊糊冰凉的泥巴墙壁,手上沾了泥土,她搓了搓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眨眨眼睛,眼睛好像还在。但是眼睛努力睁得越大,越是彻彻底底的黑暗,固体一样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果果又摸摸自己身上,短袖厂服和牛仔裤都好好的穿在身上,只是过于单薄,鼻子闻到微微发腥的冷空气,一丝丝毫不留情地侵入皮肉、骨血,她抱紧自己仍冷得发抖似筛糠。
果果开始更加疯狂乱叫,拳打脚踢,周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甚至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人活埋到了地下——或者自己真的已经死了?这就是人家传说中的地狱的样子吗?
果果又冷又饿又怕,瑟瑟发抖。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果果根本也说不清,一辈子都没有那么长。她终于叫不动了,也动弹不了,她放弃了挣扎,蜷缩着身体克制自己尽量不要睡死过去。
果果正绝望中,头顶突然上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土块掉下来砸在果果身上。果果抬头往上看,在固体一样无法反抗的黑暗里露出一丝光亮。还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说话声。——我没死!是被人关进了地窖!果果明白了。
果果突然恢复了一切记忆,赵广水拉着自己,不停地说话。自己背着背包,同贾经理一起上了一辆绿皮火车,从起初的新奇兴奋中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就在一个陌生的火车站下了车,有个大胖子男子把面包车跑得飞快,她被蒙住双眼,应该是把她拉到大山的深处。面包车上没有贾经理,只有三四个妇女在小声嘀咕。果果要挣脱跳下车,要喊叫,被妇女们蒙住嘴,人也被死死地按住。
后来果果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环顾四周,地窖不太深,但是又冷又潮又臭,顶上有光照来的时候,刺得果果眼睛完全睁不开。果果站起身拼命朝上面看,她几乎可以看见上面窃窃私语的几个人的影子。
很快,有个老妇人把她拉了上来。那是个破败的院子,院子里有个花坛,栽了棵硕大的桅子花,花坛上扔些破烂,上面的土让鸡狗爬得光秃板结。三间破屋子,泥墙灰瓦,麻杆山墙,挂着破旧的明星照。房间里面黑咕隆咚的,挂着半截黑黢黢的破布门帘子。
堂屋正中间是张破破烂烂的长供桌,上面堆满杂七杂八的东西,供桌中间供了两个老人遗像。红色的中堂挂得歪歪扭扭,上写硕大的“祖宗昭穆神位”几个烫金黑字。堂屋里只放着一张大方桌,两张漆黑的大椅子,几条大板凳。一个六十多岁的五大三粗老头,坐在外面的那张大椅子上,凶神恶煞地盯着果果上下打量。他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同老头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一下子进入光亮,周围晃得她睁不开生痛的眼睛。这时候,身后的屋门一下子让老妇人上了闩。
光线瞬间又暗了下来,良久的沉默……
老妇人见果果冻得发抖,可能是心软了。她掀开门帘,把果果拉进光线很暗,味道难闻的里间。黑色木格窗户透点微弱的光。房间靠后墙放一张挂着歪歪扭扭旧蚊帐的大木床,床板深陷,床上堆着破被褥。房门口有半人高的谷圈,里面装的应该是家里的粮食。
果果想跑出去,她像受了刺激扯着嗓子大叫:“我要回家,放我回家。”刚转过身,老妇人扯住她。
“别叫,没迭用,再叫把你弄死!”
恶狠狠的声音,来自那个老男人。他的口音叽里呱啦听不懂,果果几乎没反应过来,但听出来是警告。
果果不再试图挣扎,甩开老妇人的手,跳上床扯过破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嘤嘤地哭起来。果果想到找机会逃跑,可是这次老妇人一直在房门口逡巡不前。她被困在房间,连上厕所都准备好了粪桶。
果果不肯吃,也不肯睡。晚上房门口横张凉床,老两口合衣一头坐一个,也不睡,只是整夜叽里呱啦的说话。
这一家人是一对六十岁左右的老夫妇。他们有一个不到三十的黑胖儿子,他们的儿子一脸蠢相,说话嗓门很大,老是咿咿呀呀在说什么,口齿又不清,偶尔流涎水。这个儿子时不时在房门口朝房间里偷窥,见果果朝他看,立即露出傻笑,直流口水,一下子缩回脑袋。——是个半傻。
几天过去了,果果饿不过,也狼吞虎咽一点粥和馒头。昏昏沉沉,困了就睡死过去。醒来的时候,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黑夜。她几乎听不太懂他们的话,她明白自己可能被卖了,再也回不了家了,更见不到沉默的父亲了。想到了父亲她又哭了起来。
有时候,她故意表现很温顺的样子,同老妇人说话,两人各自都讲的是方言,讲的内容全靠猜。果果试着逃跑过,可是很快就给拖回来。结果是那一招再也不灵了,一家人紧急戒备。但是他们并没有打过她,甚至对果果还很客气。那半傻儿子总是含情脉脉地看向果果。
有一次,她差一点就逃跑成功了。那天只剩傻卫兵——老夫妇都叫半傻儿子卫兵。老妇人有事出了门,傻卫兵冲果果直乐,果果也冲他笑了一下,一闪身从卫兵身边冲了出去。
破败的院落根本没有大门,果果跑出院子,不管方向没命的往大路上跑。村子并不大,三步两步就出了村。
卫兵在后面嗷嗷大叫追上来,果果上了土路,眼前只有一片茫茫黄土地,黄的天,黄的地,无边无际,果果东一头西一脑如同惊弓之鸟,一路狂奔。
卫兵的叫声惊动了干活的村民。左邻右舍奋力把她捉住,又送回卫兵家,还嘱卫兵:“看好了!别让你媳妇跑了”。
这个地方家家苦寒,姑娘想方设法都嫁出去,没有女人愿意嫁过来。买媳妇一点儿都不奇怪,更何况卫兵是个半傻。
其实,卫兵也还没有傻彻底,只是凡事慢人半拍,老两口一直想着买个媳妇,本地的女子是没指望了。买一个外地媳妇,一不留神就跑,但是对于老两口来说,媳妇留不留得住不重要,有个孙子延续香火,媳妇跑了也就算了。这在附近都是常有的事。
果果不但没有出逃成功,还很快迎来了自己和傻卫兵的“婚礼”。
那天是国庆节,阳光明媚,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果果却度过了一个最难忘、最悲惨的国庆节。
整个村庄少有的热闹,电视剧正转播国庆阅兵仪式。
院子里来了不少人到这家里吃酒席,小院临时搭起大塑料棚,放了十几张借来的方桌板凳,有大录音机震耳欲聋地播放着流行歌曲。
一家人红光满面,个个穿着新衣服,卫兵也新做了一件中山装,套在衬衫外面,热汗直流。远嫁的婆姐也来了,怀里抱着个二三岁的小女孩,婆姐袅袅婷婷长得还挺漂亮,对果果很是亲热。
果果被洗得干净,换上大红的新娘装,由婆姐陪着,坐在洞房里,里面放满了花生、瓜子和点心随便吃。
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涌而入闹洞房,看见果果,惊为天人,闲话一大堆:“这小丫头长得好看,不大像乡下闺女。家伙,傻卫兵好福气,笨小子在哪儿找到她的?真是好汉没好妻。赖汉娶个娇滴滴。”村里年轻人一个个意难平。
半夜,客人们都走了。卫兵喝了点酒,借着酒劲,被老妇人推进洞房。开始,卫兵全有点窘。后来,三下二下脱光自己的衣服钻进被窝。傻子力大如牛,伸手拉果果,再扒掉她的衣服。果果极力反抗,无济于事,烛光照着傻子的肥脸,流着汗,流着口水,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