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上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日本人打过来以后就统一改用了军用票,现在要一张五十钱的票子——倘肯多出十钱,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壹圆,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现在是战争时期,顾客大抵没有这样阔绰。
两个月前,我来到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记得当时我问过掌柜的,为什么酒店要取名叫咸亨酒店?
掌柜的只是笑笑,箴语般说了这么一句话:“若说……是有奇缘罢。”
我多少是读过些书的,依稀觉得这好像是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伤感,不过这和咸亨酒店有什么关系,实在想不明白。
我也懒得去想。话说回来,店里的主顾们,虽然看起来客客气气的,也很容易说话,但这些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主顾里头,常常混杂着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据说总有些八路军的情报人员,往往买一碗酒,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从不多说些什么;也有不少日本人的便衣特务,一般是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一双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外面。
掌柜的说我样子太傻,这些人总是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便专管温酒罢。虽然这总没什么可失职,但却也无聊。所幸,店里的常客中也有那么两个还算有趣的人。
1 祥林嫂
祥林嫂头上总是扎着一条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一双眼睛总是呆滞着,像两条困在干涸的池塘里的鱼,让人看了便不舒服。
其实这个女人模样生的还算周正,真正让人不舒服的是这个女人总是不停的向遇见的每一个人重复一个故事。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向着斜挂着一顶破毡帽的阿Q说道:“我单知道鬼子杀起人来的厉害;我不知道他们竟也会向小孩子下手。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鬼子练枪的那个鬼子坳里,再进去,他果然躺在空场上,肚子被子弹打的烂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呜咽着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再后来祥林嫂便也疯了,逢人便讲阿毛的故事。开始大家还都义愤填膺的替她骂几句娘,如果有女人在场,往往还会掉下几滴眼泪。后来听的多了,也就都麻木了。战争么,总是要死人的,即使是鲁镇这种小地方,一天中也总会新出现几个祥林嫂。我们连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没把握,何况是一个很久以前便已死去的孩子。说不定讲故事着当口就有一颗炸弹落下来——那我们也都得变故事了。
2 阿Q
阿Q之所以叫阿Q,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阿Q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阿Quei,也不知道是阿桂还是阿贵。
阿Q是酒店里据说比较传奇的一个人物。他总是喜欢在店里吹嘘,自己是红军部队里打鬼子的大人物。他这样说着还拿出一顶日军的帽子,说是某次打了胜仗的战利品。
“你们可杀过鬼子么?”阿Q口沫横飞的说道,毫无征兆的在孔乙己的脖子上做了个砍的手势,吓得孔乙己脸色铁灰的一缩脖子:“大钢刀咔嚓一声,便把鬼子的头砍下来,就别在腰带上,妈妈的,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
一些客人便真的对他肃然起敬,仿佛他真是个抗日的大英雄。不过也有常客说,阿Q不过就是伙同几个同乡去鬼子的营地里偷了一次东西罢了,而且就在那么唯一一次光荣的行动中,他也是个最不起眼的角色,只负责在墙外接一下偷出来的东西罢了。
不过阿Q到底也算个神话里的英雄。也是,在沉闷的如同一滩死水的生活里,大家总是需要一点——寄托。即使是一个头上长了癞疤,破毡帽里的虱子放在唇上咬起来嘎嘣嘎嘣直响的英雄,也聊胜于无。
3 孔乙己
另外还有一个人值得说一说的,便是孔乙己了。
和阿Q一样,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是酒馆的常客里唯一一个替日本人做事的,这也使他成为了酒店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人。他身材很高大,甚至比阿Q还要高上半头,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
听说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甚至懂得一些洋文,可赶上这打仗的当口,自然是没法考个秀才的。他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的一手好字,总能给人家抄书换点钱。后来日本人打进来了,孔乙己到底还算识得些日文,便替日本人翻译抄写些无关紧要的文书,讨口饭吃。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还有个孙子,闰月里生的,五行缺土,所以取了个名字叫闰土。闰土小的时候便跟着孔乙己读书认字,等到他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孔乙己觉得镇上的学堂学不到什么东西,于是硬是用抄书换来的钱把闰土送去留洋读书。后来日本人打进来了,闰土一回国连家都没有回便去投奔了红军,这一去便是七八年没有音信。有人说他在一次炸炮楼的行动中受了重伤死掉了,也有人说他年纪轻轻便加入了红军最厉害的一个鹰隼战队,这是红军最为尖锐也是最为机密的谍战机构,专门负责日军重大行动的情报收集,因而不能和家人联系。
“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孔乙己慢慢踱到柜台前,排出两张纸券,一张五十钱的,还有一张十钱的。
这时旁边的阿Q便笑道:“孔乙己,你又替日本人做事了?”
孔乙己涨红了脸,却也不分辨,只慢慢的喝着他的酒。
待他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阿Q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洋文么?”孔乙己看着阿Q,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得意道:“我识得那点洋文算什么?我家闰土才是正经留过洋、念过书的。”
“那这些年怎么也不见你家闰土回来过一次?”阿Q问道。
“我们闰土可是红军里的大人物,整日里要忙着做大事的……”孔乙己又得意道。
阿Q笑道:“那你家闰土去打鬼子,你怎的还去给日本人做汉奸呢?”
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不过是抄书而已!抄书不能算汉奸……抄书!……读书人的事,能算汉奸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阿Q便得意的笑,店里的人也都得意的笑。
4 细菌武器
于是我天天站在柜台前,给客人温酒,听祥林嫂讲她那永远也不会讲完的故事,看阿Q和孔乙己拌嘴。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好久,有时我甚至会忽然间觉得,这样的时光,已是难得的令人安心。
不过战争,总是不可以教人安生的。很快就有消息传了过来,日军有一批细菌武器最近几个月就要运送到镇上——他们打算拿鲁镇作为第一个细菌实验基地。
“妈妈的!”阿Q锤了一下桌子,狠狠的拿眼角剜了一眼坐在隔壁房子里的日本特务,到底不敢大声骂出来,只冲着站在柜台前的孔乙己呸了一声:“虫豸!”
“你骂谁?”孔乙己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爆出。
“谁是汉奸骂谁!”阿Q愤愤道:“虫豸!汉奸!妈妈的这回鬼子可要玩大的了,我看咱们都得被那些虫豸弄死!”
听得他如此说,孔乙己反倒不屑道:“你不是大英雄么?如今却怕甚么?等我家闰土带着大军回来,一定能把这些人都打跑的。”
阿Q哼道:“我看你家闰土回不来了,不是死了,八成也是嫌你这个汉奸爷爷丢脸。”
孔乙己脸色一下变的铁灰,转过身,不再与他争辩。
店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僵硬,似被一阵无形的阴云笼罩着。
好在不多时,这种阴沉的气氛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了。
原来是邻居孩子听得热闹,赶来围住了孔乙己。
于是孔乙己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了一眼,摇头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于是孩子们便在笑声里走开了。
望着那群孩子远去的背影,祥林嫂忽然开口道:“我家阿毛要是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
阿Q撇撇嘴,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嬉笑的嘴脸道:“祥林嫂子,莫要担心,我看等那群虫豸过来,估计他们也都得去陪你家阿毛了。”
祥林嫂出乎意料的没有继续讲她的阿毛的故事,只是转身看了阿Q一眼,便又出神的望向那群孩子的背影。
5 祥林嫂
开始的时间,镇上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后来呢,后来每个人便也麻木了。
就像他们看祥林嫂家的阿毛,也是一样的。
日子总是要过,反正也总是要死的——被刺刀扎死、被炸弹炸死还是被虫豸咬死,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罢。总之还能活着的时候,便就这样活着吧。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的过了很久,日本人的虫豸没有来,倒是祥林嫂先出事了。
那天店里的客人不多,我正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将掺了水的黄酒拿出来温,忽然看见祥林嫂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到在柜台上,用几乎底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日军的细菌武器,要运到……”
她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端着枪冲进店里,用力扭住祥林嫂,拖着她便向外走去。我这才看到她的白头绳,乌裙,蓝夹袄以及月白背心上都染满了鲜红的血。
祥林嫂被拖出门口的时候,一双死鱼一样呆滞的眼睛里竟然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看向我们,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冲我们说了什么。我按照她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的拼出来,发现她说的竟然是——
阿毛。
我别过头,不愿再看,坐在一旁的阿Q握紧了拳头,掌柜的走过去,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孔乙己转过身,依旧一颗一颗的吃着他的茴香豆。
后来听人说,其实在阿毛死后,祥林嫂便参加了红军,好像还是个身份很高的干部。那人还神神秘秘的说,其实以祥林嫂的身份,打探细菌武器消息的任务,本也无需她亲自出马。
6 阿Q
祥林嫂被抓走后,咸亨酒店原本就不活跃的气氛便更加沉闷了不少。
所幸还有孔乙己和阿Q,每天看着这两个人每天喝酒打诨,日子倒也不那么无聊。
随着战争的时间越来越久,镇上的人越来越少,酒店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这天下午,就连常年驻扎在隔壁的日本特务也临时接了个什么任务出去了,除了我和掌柜的,店里也就只有孔乙己和阿Q。
一群邻居孩子跑过店门口,眼尖的看到孔乙己在店里,便再一次围住了他。于是他依旧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摇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再看看孩子们热切的眼神,这次终是拿开罩住碟子的手,又给每个孩子发了一颗。
孔乙己望着那群孩子走远,慢慢道:“我家闰土像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西瓜地里守夜。月亮地下,听见啦啦地响了,这便是猹了。我家闰土就捏了把胡叉,轻轻地向着瓜田中一团黑色影子走去,猛的扎下去,他总是扎的又稳又准,每次那东西都跑不了。”
这样说着,他做了一个笨拙的刺钢叉的动作,惹的我们都哄笑起来。
阿Q却忽然开口道:“要是祥林嫂家的阿毛还在的话,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祥林嫂。
我忽然想起来祥林嫂被日本兵拖出去的时候,用口型跟我们说的那两个字。
阿毛。
“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鬼子练枪的那个鬼子坳里……”祥林嫂呜咽着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日军的细菌武器,要运到……”祥林嫂一下子扑到在柜台上,用几乎底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细菌武器……运到……阿毛……鬼子坳。
我好像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掌柜的慢慢的往黄酒里掺着水,忽然很不经意的说了一句:“鬼子坳的入口,好像是个马厩。”
阿Q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从帽子里掏出一只虱子,放在唇上狠狠的咬了下去。
第二天,我温好了掺了水的黄酒,可是阿Q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来,而且接下来的一天,阿Q也没有来。
又过了一天,早上我刚来到店里,忽然听人说,昨天夜里,鬼子坳那里忽然起了火,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烧的什么也不剩了。
那人说,他甚至在火光中听到了有人在大声的唱着什么。
“过了二十年又是……”
后面唱了些什么,火烧的实在太大,便听不清了。
这事也很容易想明白。祥林嫂只暗示了日本人会把细菌武器运送到鬼子坳,但到底是什么时间,还并不很清楚。仅凭这条模糊不清的情报,红军也无法贸然行动。可是鬼子坳忽然起了一场大火,无论如何都会拖延日军的运送行动,便会为红军争取一点时间,来进一步获取具体的情报。
我看向窗外鬼子坳的方向,有一些黑烟还没有完全散去。
我不知道阿Q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是红军的一名抗日战士 ,我只知道,阿Q原来是个真真正正的大英雄。
7 孔乙己
从此阿Q再也没来到酒店,店里的柜台前,终于只剩下了孔乙己一个人。
孔乙己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
我略略点一点头。
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
我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
孔乙己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茴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
我不再理他,却也没有回过身去。于是他便用指甲蘸了酒,在柜上写了四个不同的“茴”字。
“这些字须记得……我家闰土小的时候,我也总是这样教他写字的。”孔乙己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现在他识的字比我多啦,懂得的也比我多啦。他要去做大事情了。”
“他总会回来的。”我点点头,说道。
孔乙己脸上竟显出极高兴的样子。
又过了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有几天没有来了。”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没有来了。
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
掌柜说:“哦!”
那人回顾四周,低下头很神秘的说道:“他是自己发昏……给日本人抄书的时候,居然偷看了日本人的机密文件!这东西,是他看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掌柜的忽然抬起头,问道。
“怎么样?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要不是看在镇上识得洋文的人没几个,没打死他算是命大。”那人摇摇头道。
“后来呢?”一向极少话的掌柜的难得追问道。
“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哎?怎么了?”
我手里的酒碗忽然滑了一下,摔到地上,碎片散了一地。
我蹲下身开始收拾满地的碎片,掌柜居然也没有骂我,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8 闰土
接下来的几天,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
店里冷清了不少,不过生意还是要做,日子还是要过。
有时候,看着招牌上已经有些斑驳的“咸亨酒店”几个字,我会忽然想起掌柜的那句话。
“若说……是有奇缘罢。”
现在的我已然知晓了,那句奇奇怪怪的话原来说的是:“若说有奇缘,为何心事终成虚幻。”
其实我总觉得,祥林嫂,阿Q,甚至还有孔乙己。
我们这些人,似乎的确有着一种无比奇妙的缘分。
但祥林嫂和阿Q,再也没有来。
孔乙己也没再来。
一天的下半天,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
“温一碗酒。”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连隔壁的日本特务也不由得出来是看看什么情况。
我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
我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温了碗酒,蹲下身放到他手里——我看见他满手是泥,想是用着手走来的。
他抬起眼,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日本特务,于是什么话也没说,慢慢的喝完酒,便向外走去。
他走去了几步,忽然转过头看向我,用一种几乎恳切的语气说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
他说完,便回过身,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今天客人格外的少,掌柜的也早早的关了门,我便想着孔乙己和我说的那几句话。
“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
我慢慢的回想起,孔乙己用指甲蘸了酒,在柜上写了四个不同写法的“茴”字。
第一种写法最简单,他只写了八划。
第二种写法,下面好像有个缺口,他写了九划。
第三种写法,和“面”字类似,十划。
第四种写法最是繁杂,“回”字外面还加了一个“走”字,十一划。
八、九、十、十一。
我好像忽然也明白,孔乙己的意思了。
我向酒店外望去,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月亮。
记忆里的小时候,也是这样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月亮,月亮下面还有一片碧绿的西瓜地,这样想着,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小便带在脖子上的银项圈。
“明天,便是八月初九了啊。”掌柜的忽然走到我身边,也看向天空。
我没有答话,掌柜的又慢慢说道:“咸亨酒店,明天也该关门了。”
我点点头,八月初九十点十一分,日军的细菌武器将运送到鬼子坳,一场战斗即将开始。
而我将不再是咸亨酒店一名温酒的小伙计。
我是红军三十一团鹰隼战队总指挥员,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