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的开篇第一句,便奠定了全篇的基调,那些年青时候的“梦”与“忘却”。初读鲁迅时太年轻,不懂背后的悲凉,如今再读,才真正了解鲁迅的梦和落寞,也由衷地被打动。
年少时看东西,眼光是静止的,我们接受一切被告知的东西,就像小孩觉得父母一出生就是大人,不曾想父母也曾是小孩。只有经历过之后,才会用动态的眼光去审视事物的成长和变化。
我曾理所当然地认为鲁迅的作品就应该讽刺和辛辣,却从不关心是什么的人生经历塑造了这样的风格,是什么样的时代背景酝酿了这样的内涵。鲁迅发表第一篇《狂人日记》的时候三十七岁,本正值当打之年,却辗转沉浮,几经失败,这种胸中的积郁和不得志是极少年轻人所能真正体会的。
若能体会这种个人的落魄和时代的躁动,可能会有利于更好的理解作品想表达的思想内涵吧。
孩童时期的鲁迅几乎每天都要往返于质铺和药店之间,把家里的东西典当了换钱去给久病的父亲买药,即便如此还是父亲亡故,家道中落。在南京上了学之后接触西方的格物致知,“便渐渐地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同时又很起了对于被骗的病人和他的家族的同情……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
后来鲁迅弃医从文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当鲁迅看到日俄战争中麻木的中国人的画片时,
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
然而鲁迅所提倡的文艺运动并不顺畅,筹办的第一本杂志《新生》未经出版就因缺乏支持而草草收场。这种无可措手的悲哀让他感到寂寞,也让他反省到: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他意志消沉,想着种种法子来麻醉自己的灵魂,自己在一所古宅里抄写古碑,生命暗暗的消去,再没有青年时慷慨激昂的意思了。
直到后来碰到钱玄同《新青年》的邀约,让他想到自己筹办《新生》时的窘境,惺惺相惜,便有了如下成为经典的比喻: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
这篇自序于我相当有感染力。当“鲁迅”已经在文化中成为一种象征或者符号时,这篇自序更让我认识了一个真实立体,有血有肉,有怒有笑的人,从而对他的作品有了更多了期待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