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做梦。那些梦境凌乱错杂,像一场漫无边际、不知路在何方的旅行。
我走过蝉鸣声声、凉风习习的夏夜,浓郁的稻香从田野里弥漫开来,融进如水的夜色里;我穿过曲折迂回的江南古巷,拐角处有牵牛花亲密地攀着石墙,倾泻下一藤的浅紫流光;我漫步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夜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逆流而上,找寻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邂逅。
然后,我就遇到了他们。
梦境里,潮水般涌来的雾气悄无声息地退去了,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我放眼望去,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朴素而平和的村庄是有名字的,叫作——叫作大麦地。
我看见大片大片的碧绿田野,微风拂过芦苇荡,朦朦胧胧的绿色像水一样从天空泻了下来。一个小女孩呆呆地坐在船舱里,在安静寂寞的大河上漂流,脸颊上带着被风吹干的泪痕。
不远处的草滩上,有个男孩在放牛。他注意到从水上漂来的小船,不再割草,抓着镰刀,站在草丛里,静静地眺望着。河上的风,掀动着男孩一头蓬乱的黑发。他的一双聪慧的眼睛,在不时耷拉下来的黑发里,乌亮地闪烁着。
葵花望着男孩,心莫名地安定下来一一那个男孩会帮她的。心底无理由涌起的亲切感这般告诉她。太阳照着大河,水面上有无数的金点闪着光芒,随着水波的起伏,忽生忽灭。男孩骑着牛靠近小船,弯身机敏地抓住了水里飘荡的缆绳。小船微微一颤,停止了这场因意外而起而让女孩惶急哭泣的漂流。
这就是葵花和青铜的第一次相遇。
也就是从这时起,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青铜葵花》的故事拉开了序幕。两个孤独孩子的人生,像涓涓之细流,慢慢地,慢慢地汇聚在一起,潺潺流淌不息。
我无声地看着,看着大麦地最穷的青铜一家收养了失去父亲的葵花;看着哑巴哥哥青铜带着小尾巴妹妹葵花在无垠旷野里自由自在地嬉笑玩闹,田埂上处处是他们小小的、快乐的身影;看着大麦地家家户户烟囱里升腾起的青灰色的炊烟在斜阳染得金黄的天际里弥散:看着瘦小的兄妹俩牵着那头温厚的牛,穿过一望无际的葵花田,穿过深深窄窄的村落巷道,牛蹄叩击青砖的声音,清脆悦耳。远处,慈样的奶奶正在门前笑着招手,银发在风里飘扬。
小木船、葵花田、老槐树、芦花鞋、金茅草、冰项链......幕幕动人的场景,一个个触动心灵的故事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不断上演,平凡中氤氲着温馨,美好里暗藏的生活辛酸却也催人泪下。青铜为了妹妹,放弃了自己上学的机会;葵花为了贫困的家,放弃了照相的机会;奶奶为了家,典当了自己珍贵的耳环……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我看见青铜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哪怕脚冻得通红也要卖出最后一双芦花鞋:我看见葵花独自一人乘上去往江南的船,只为了能检些银杏去换得奶奶治病的药;我看见青铜提着纸灯笼,走过油麻的那条长街,天底下只有他双脚踏过青石板路的足音。青铜一直守在码头,等待葵花归来,纸灯笼发着橙黄的暖光,亮在暗夜里,亮在每个人的心上。每每看到这两个小人儿,看到这辛勤和睦的一家,我的心便时不时荡起微微的波澜。那波澜一圈一圈地荡开去,心便湿润起来,温暖起来,纯净与柔和起来。
马车虽慢,但也有风景和远方;路途虽远,好在有你陪伴身旁。
平淡的生活到最后依然还是被打破了。
12岁那年,命运又将葵花召回她的城市,离开了大麦地,离开了那个日子艰难却一直温馨如常的家。
葵花走了之后,青铜便喜欢坐在大草垛上,常常遥望芦荡的尽头,遥望葵花的方向,风雨无阻。哪怕是在盛夏的烈日里,他仍痴痴地眺望着远方。眺望着那天白轮船消失的方向。他恍惚间看到了葵花,看到他的妹妹向他跑来。他忘了自己在草垛上,迈腿向葵花跑去
他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了。他靠着草垛,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看到了葵花一一
她还在水帘下跑动着,并向他摇着手。他张开嘴巴,用尽平生力气,大喊了一声:“葵一一花!”
泪水泉涌而出。青铜终于会说话了,可葵花却没有看见。
梦境雾般合拢起来,一切都模糊起来。耳畔边也传来青铜嘶哑的呼唤,泪眼像里,我看见成干上万株葵花挺立在大麦地村里,迎阳绽放。
这就是《青铜葵花》,这就是美丽的痛苦,这就是人生。
我仍旧做着梦,走过繁华喧嚣,走过沉默静寥,走过万千世界,走过芸芸众生。然而我始终难以忘怀最初的那个梦境,那个叫大麦地的村庄,那对相伴扶持长大的兄妹,那个贫困却充满温暖的家。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在大麦地的旷野上,青铜牵着牛在前头慢慢地走,葵花骄傲地坐在牛背上,夕阳下她的笑靥甜美如花。金色的斜阳给一切都镀上了橙黄的暖光,风声将他们的笑语传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慢慢地,慢慢地走回家去,如当年的模样。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歌声依稀传来,恍若隔世。
我想我怕是再忘不了这个梦境了吧。这个梦境,关于乡村,关于亲情,关于美好,关于纯净,关于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青铜葵花,花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