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痘疤怎麽都消不掉。」
美惠一早就站在镜子前,涂着昨天刚买的美白精华露,对右脸颊几颗色素沉淀的痘疤,更是使劲地涂。
美惠的老公修治走进了厕所,不忌讳地就在旁边小解了起来。
「每天都涂一堆东西,也看不出什麽作用。」
美惠没有回应,她拿着根梯形的毛刷,在鼻子两侧来回刷动。
修治看美惠霸佔着洗手台,便直接走出了厕所。
美惠保养的程序像自然反射动作一样继续着,这是她每天的必备公事,就像某些上班族下午三点准时喝的咖啡,已经是无法轻易抽离的生活模式。
(二)
在客厅裡,修治拿着近五期的电费单比对着。
「不对啊,怎麽比前几期贵了一百多元。」他口气像在质问着美惠。
美惠只是翻着冰箱,没有说话。
「妳是不是又开了客厅的冷气?」
「跟你说很多次了,冷气耗电的度数特别高,真的太热就到房间裡吹嘛。」
「我不是算给你听过了吗?我们房间的坪数小,开一小时可比客厅省五、六块钱呢。」
美惠倒着牛奶看着修治,只是默默的点头。
她从没有开过客厅的冷气,遥控器的电池早就被修治拿去回收了。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年,当初算是亲戚介绍吧,美惠的家人很担心她会嫁不出去,便很积极地帮她牵线,美惠当时二十八岁,修治大他五岁,他们见面的第一天,修治就分享许多了人生的哲理,她当时觉得这男人好可靠,当晚就与他激情地拥吻,约会不到三个月之后,他们就结婚了。
「王永庆说过,赚来的钱不是钱,省下来的才是,所以呀...」
美惠看着在客厅对自己唠叨着的修治,想起高中时,被暗恋的数学老师叫去教师室裡训话,她压根听不进半句话,只幻想着老师突然拥吻她的画面,她也希望修治现在能拥吻她,就像他们第一晚见面时那样。
「你不为我们家想,也为了北极熊想想—」
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修治维持了将近十分钟的叨絮。
「修治哥,早安。」
那是住在楼下的幸子,是美惠办公室的柜檯小妹,因为地缘关係,她偶尔会找美惠一起搭车去上班。
「早啊幸子,要不要进来坐坐,美惠还在吃早餐呢。」
「没关係,我等等再过来吧。」
「还要跑下楼多麻烦,直接进来等吧。」修治把幸子拉了进门「美惠啊,倒杯果汁给幸子吧。」
「美惠姐,早安。」幸子礼貌地点头。
「今天这麽早呀,还没七点半呢。」
「刚好比较早起,换了衣服就过来了。」
「哎呀,人家又不像妳,一大早还要在脸上涂那麽多有的没的。」修治插嘴道。
「怪不得美惠姐的皮肤都这麽好,真是羡慕。」
「妳别听他乱说。」美惠将果汁递给了幸子。
美惠看着幸子小巧的瓜子脸,青春就在她脸上绽放着,那明亮清爽的肤质,是美惠涂再多保养品也无法达到的状态。
「是真的,希望我也能跟美惠姐一样。」幸子接过果汁,缓缓脱下针织外套。
美惠对她笑了笑,转过身翻了一个白眼,对于这假惺惺的讚美,感到一股噁心。
「很热吗?」修治注意到幸子脱了外套「我来开一下冷气好了。」
说完修治就拿了冷气遥控器按了好几下开关,但都没有反应。
「这是怎麽搞的?」修治继续按着开关。
「电池被你拿去回收了,我先去换衣服。」美惠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就独自走进房间。
(三)
美惠对着镜子又再次涂起了遮瑕膏,她看着桌上一瓶瓶ageloc、童颜霜、神仙水,再看着爬上眼角的鱼尾纹。
此时,餐厅裡传来阵阵修治与幸子笑声,她感觉那笑声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感觉他们正在一起嘲笑着她逐渐老化的脸庞。
她一把抓起了一罐化妆水就往地上砸去,碎裂的玻璃刮伤了她的脚踝。
「你在干嘛啊?」修治闻声走了进来,看着浴室地板满地的碎玻璃。
「没事。」美惠低身擦拭她的伤口「不小心打翻了。」
「太不小心了吧。」
「小伤口而已。」
「地板清一清赶快换衣服了,幸子还在等你呢。」修治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美惠低着身子,慢慢地捡起散落的玻璃,破碎的程度已经看不出原来瓶身的模样,就像她与修治之间的关係,原本繫着两人无以名状的细丝,就像水流进沙子般的消失了。
(四)
「现在我们来做下一个体位。」瑜伽男老师双手服贴的跪在瑜伽垫上,将背微微的隆起。
美惠每週三都会来上瑜伽课,当业务跟她说,“筋骨一开就不会显老态”的时候,她很快地就买下了两年的课程。
「美惠,妳看老师今天裤子好透明喔。」瑜芝说。
美惠噗哧一笑「妳专心做啦。」
瑜芝是美惠办公室最好的朋友,两人年纪相彷,虽然个性不太相同,但美惠在她身边总是感觉很舒服。
「仔细感觉你的背部,感觉嵴椎一节一节的被打开来,记住喔,下巴要收,最好能够靠着胸骨。」
老师穿着一条纯白的瑜伽裤,可以清楚描绘出臀部的形状。
「他真的很帅耶,我愿意改嫁给他。」瑜芝拱着背侧着头说。
美惠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瑜伽老师也是她很喜欢的类型,坚挺的鼻子厚实的肩膀,而且说话总是很温柔。
「肚子要再用力一点。」
瑜伽老师摸着美惠的肚子,轻轻的往上扶。
「仔细感受身体传达给你的讯息。」他的手在美惠身上滑动「感受呼吸间身体的脉动。」
说着就在美惠的身边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美惠听着像是高潮前的喘息。
「刚才老师根本就在对妳调情!」下课后的瑜芝收着瑜伽垫。
「你别那麽大声啦。」
「我不会跟修治说的,放心。」
「神经。」
「我无限期支持美惠偷吃瑜伽界吴彦祖。」瑜芝调皮地把手举起像在发誓的样子。
美惠没好气地摇摇头,但内心还是挺开心。
「对了,妳最近有没有觉得我变漂亮了?」瑜芝突然转换了话题。
「啊?」
瑜芝将瑜伽垫放到一旁,眼睛闭上,作势要美惠好好看她。
美惠这才仔细端详了瑜芝的脸庞,肤质状态非常好,不,简直是完美,不仅粉刺不见了,连原本颧骨上的小斑点、法令纹都消失了。
「怎麽样?有吗有吗?」
其实美惠早有发觉,最近瑜芝的气色很好,但这一仔细看,才发现是好到不可思议。
「妳用什麽化妆品呀?BobbiBrown的吗?」美惠忍不住更靠近地看。
「我现在素颜喔。」
不可能!
但真的完全没有化妆的痕迹,那百分百是瑜芝的皮肤。
美惠看着瑜芝脸上每一处可能老化的部位,都跟早晨幸子的脸蛋一样,像涂了层蛋白似的滑嫩透亮。
「为什麽啊?为什麽皮肤这麽好?」
「厉害吧?」
「不可能啊?妳去微整形喔?」
雷射除斑、胶原蛋白、美白针等等,美惠都试过了,但那都像是抗生素一样治标不治本,而且她清楚的知道,眼前这张脸的状态,是没有微整技术可以达成的。
「当~然不是。」
瑜芝从她的手提包中,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美惠。
「肉芽美容?」美惠念出了名片上的名字。
「我不能跟妳说太多细节,只能跟妳说真的很有效。」
「不能说太多?」
「说了妳就不想去了,反正这名片先留给妳。」
(五)
回家路上飘着雨,美惠撑着黑色的伞独自走在返家路上的下坡道,一对情人从她身边跑过,他们俩人没有雨伞,只共用了一件运动外套遮着头顶,雨把他俩人的肩膀都打湿了,但他们并不在意,反而像在游戏似的抢着外套,发出咯咯的笑声,后来男生把外套全都让给了女生,自己只用手掌微微的遮着,美惠羡慕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自己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我回来了。」美惠把被淋湿的鞋放在门外。
修治正坐在客厅看着政论节目,一边念念有词。
「妳今天有去领邮局定存的赠品吧?」
「还没,今天雨下得挺大。」
「妳没去领?」修治把眼光从电视移到美惠身上。「今天是最后一天耶。」
「那没办法了。」
美惠弯着腰,查看着早上被玻璃割到的伤口,她压根不在乎那个赠品,大概只是个温水瓶吧。
「我提醒过妳好几次了耶。」
「妳怎麽都心不在焉啊?」
「不过交代妳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美惠默默地走进厨房,发现洗碗机裡有两副使用过而且清洗好的餐具。
「有人来吃饭?」美惠打断了修治。
「没有啊。」修治做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为什麽会有两副洗好的餐具?」
「噢。」
「幸子有来家裡吃点东西。」
「幸子?」
「她说要拿资料给妳,我就让她进来坐一下。」
「资料?她哪有什麽资料要给我,吴修治,你说谎也动点脑吧。」
「我哪有说谎,她来吃点东西就下楼了,什麽事情也没发生。」修治耸耸肩「我不知道妳在生气什麽。」
美惠气得不想说话。
「我请楼下邻居来家裡坐坐有很严重吗?」
「她也是你同事啊,我只是在关心妳公司裡的事情,这到底有什麽大不了的。」
美惠对修治因为紧张而过多的说词感到无比厌烦,她也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没有什麽,但就是嚥不下这口气。
「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不知道要跟妳说什麽。」
「你是不是喜欢她嘛?」
「妳有病吗?」
「你根本就喜欢她!」美惠大声地说。
「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她年轻,喜欢她皮肤好!光看着她吃饭就舒服!」修治也大声回应。
美惠狠狠瞪了修治一眼,就独自冲回了房间,甩上了门。
她坐在床边,一条泪痕拌着黑色的眼影,从她脸上缓缓滑落,她好不甘心,她气自己为什麽老了,气自己为何不再吸引修治了。
(六)
课长在白板上画了条长长的黑色曲线,口沫横飞地说明这季的业绩掉了多少。
但美惠只注意到瑜芝今天并没有来上班。
「喂,妳怎麽啦。」开完会后美惠马上打给了瑜芝。
「没什麽啦,只是身体有点怪怪的,才一天没去就想我啦。」
瑜芝的声音听来有些虚弱。
「鬼才想妳,对了,前几天妳给我的名片—」
「美惠,先不要去,等我去上班了再说。」
「可是...」
「不.要.去。」
挂完电话后美惠不禁思索,瑜芝为什麽不让我去?她语气听起来很肯定的样子。
美惠转头看着在柜檯的幸子,被一群男同事们逗的咯咯笑着,便决定下班还是要去这一趟。
这家「肉芽美容」的地址,位在三重的碧华街上,三十年前,这裡每天早晨都塞满着扛着布料的老闆及工人,两百多间的布店就林立在这条街上,但随着产业转型,碧华「布」街的荣景也渐渐凋零。
整条街上只有零星的几间布店还营业着,街上的荒凉,让美惠不禁怀疑是不是查错了位置,这跟以往她去过医美诊所坐落的地点大不相同,徘徊了好几次也都没瞧见「肉芽美容」的招牌。
「请问肉芽美容在这附近吗?」美惠走进附近的一间布店问了问。
店老闆坐在塑胶製椅子上,盯着摆在散满着布料桌上的传统电视。
「什麽美容呀?」老闆把电视音量调小「要修改衣服呀?」
「不是,不是。」
美惠说完就从包裡找出名片递给他看。
「肉芽美容?没听过呀。」老闆把挂在鼻头上的老花眼镜扶正「奇怪,但这地址就在隔壁啊。」
「没关係,我再找找。」美惠对老闆微笑后就离开了。
老闆把电视音量再次调高,自己嘀咕着。
「那裡明明是个肉铺,哪会是什麽美容。」
那地址真的是间肉铺,顺兴冻肉。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营业了,铁捲门用铁链深锁着。
(七)
美惠重复比对了地址,真的就是这裡,她在门口来回走了几趟想确定自己没错过什麽,正当她要放弃的时候,铁捲门上塞信的小洞打开了。
「妳要干嘛?」一个女孩刻意压低声音说。
「我在找肉芽美容?地址是在–」
「从侧门进来。」女孩不等美惠说完就下了指示。
一进门,美惠就被肉腥味呛的不得不捂着鼻子,屋裡非常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泡,收在屋内的肉摊子上,还有许多残留的肉渣与血水,牆上挂着半条猪隻的尸体,不知挂了多久,腹部都有了暗紫色的尸斑。
「我是要找美容的...」美惠一见到女孩就马上开口问。
「我知道,跟我来。」
那女孩看似大学生,但美惠注意到,她的脸部感觉有点僵硬,肤色有些不太自然,不过屋内灯光昏暗也不好判断。
女孩领着美惠往地下室走去,木头的阶梯因为老旧而嘎嘎作响,女孩的穿着有些老派,美惠猜想,她可能是暂时借了妈妈的衣服。
地下室的肉腥味更加沉重,像在空气中凝结了一块巨型的猪血。
「妳怎麽知道这裡的?」女孩问。
「我同事告诉我的,王瑜芝,妳知道她吗?」
美惠发现女孩的声音跟长相极为不符合,原先以为她是刻意压低声音,但这才发现不是。
「瑜芝啊,当然记得。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呢。」
「是啊。」女孩?瑜芝都可以当你阿姨了。
「这裡...就是肉芽美容吗?」美惠忍不住问。
女孩对她微笑后,走向她身后的一块布廉。
拉开布帘裡头像是个手术房,一个破旧不堪的躺椅,上面铺了张因为洗太多次而呈现白灰色的浴巾,旁边有几台检测的仪器,上面累积着大量的灰尘,那画面就像走进一间废弃的医美诊所。
「妳希望变回年轻的样子吧?」
「对...不过...妳是医生吗?」
「我不是啊。」女孩戴起了塑胶手套,示意要美惠坐上躺椅。
「妳要做什麽?」
「我先帮妳看看,妳应该看见瑜芝的效果了,那效果也一样会在妳身上发生。」
美惠半信半疑地坐上了躺椅,女孩带起了口罩,拿了一盏灯照着美惠的脸颊。
她扶着美惠的脸仔细端详各个角度,看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往楼上走去。
不久后,她拿着一个新东阳肉乾的小铁盒走了回来,把那铁盒放在躺椅旁的小桌上。
「看得出来妳平时保养得很勤劳呢。」女孩说。「不过那些皱纹跟日晒沉淀的斑点还是不少啊。」
「有办法吗?今天医生不在吗?」
女孩用僵硬的脸笑了笑。
「我就能让妳返老还童了。」
「或者说,“他们”就能让妳返老还童了。」女孩看着桌上的铁盒。
「他们?」
女孩咖答一声打开了铁盒,裡头装满了乳白色的蛆,一条条粗大感觉体内充满汁液的蛆,没有目的地在铁盒中不停蠕动碰撞着,有些身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像是刚从腐肉身上挖出来的。
美惠尖叫了一声。
「这是干嘛啊?」 一股生理上的反感就像要从她喉咙裡爆发出来。
「这是蛆啊。」女孩用手指捏起了一隻蛆「蛆就叫“肉芽”,牠们很可爱的。」
美惠离开了躺椅,想起了瑜芝电话中不要去的警告。
「蛆疗法在十五世纪就已经很流行了,只是当时只用在烧伤或重度疗伤的患者。」
「蛆的嘴巴非常神奇,牠没办法撕裂或咀嚼,只能用消化液将食物溶解,那消化液就会把坏死的组织液化,成为类似果冻状的物质。」
「妳知道吗?」女孩说着就把蛆放在自己的脸上「牠们能把妳岁月的痕迹啃食得一乾二淨。」
蛆在她脸上不规则的扭动,留下一条半透明的黏液。
「妳是疯子。」美惠作势要离开。
「或许吧。」女孩丢了一个卡夹给美惠「自己看看吧。」
美惠从卡夹裡拿出了一张旧形式的身分证,上面的黑白相片跟女孩几乎相差无几,但上面却写着民国四十一年出生。
「这是?」美惠对比着照片与眼前的女孩。
「就是我啊。」女孩笑了笑「今年虚岁要六十八了。」
白色的蛆依旧在她脸上蠕动着,但此刻,却没有刚才显得荒谬了。
(八)
接下来的几天裡,只要一有镜子,美惠就会忍不住停下来仔细观察自己的脸。
「太...神奇了。」
美惠忍不住对着镜子说话。
她的肌肤一天一天的变好,原本受地心引力影响慢慢鬆弛的脸颊,也一点点的紧实起来。
每当她想起蛆在脸上滑动时,温热粘稠的触感,还是会忍不住一阵噁心,但一看见变美的自己,她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美惠啊,最近都没看妳往脸上涂东西了。」修治说。
经过一週后,美惠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保养了。
「对呀。」
美惠站在镜子前,不断转换各种表情,挤眉弄眼地欣赏着自己。
「你变漂亮了。」修治挤了过来,看着镜子中的美惠。
「我知道。」
美惠感受到修治眼神中的改变,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修治这样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了。
她转过头给修治一个又深又长的吻,修治伸手抓着她的臀部,将她举起倚靠着牆边。
当天早晨,他们在浴室裡做爱了。
到了办公室,瑜芝依旧没有来上班。
美惠再次拨打了瑜芝的电话。
「妳播打的电话,目前没有人回应。」
已经好几天没有她的消息了。
美惠有些担心,但是办公室男性们不时飘来的眼光,还是让她暗暗窃喜。
稍晚的瑜伽老师也同样让美惠心花怒放。
整堂课他不停与美惠眼神交会,当他把手放在美惠腰际调整姿势时,还刻意接触了她的肌肤,掐了她屁股一下。
下课之后,瑜伽老师邀请美惠共进晚餐,她没有拒绝。
当天晚上,他们不只填满了食慾,也交换了性慾。
美惠走在回家路的下坡道上,她回味着瑜伽老师的身体,回味着他温柔的手指,她没有半点偷吃带来的罪恶感,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她觉得这突然降临的美丽,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她太喜欢被人欣赏、被人爱慕的滋味了。
突然电话响了。
是瑜芝的号码,但说话的却是她老公。
瑜芝住院了。
(九)
美惠马上搭了计程车赶去医院,医院裡消毒水的味道让她胃部微微紧缩,她买了瓶矿泉水之后就走进瑜芝的病房。
「美惠,妳来了。」瑜芝的老公盛恩从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站起。
「她还好吗?」
盛恩摇摇头。
瑜芝戴着口罩躺在病床上,脸色非常苍白,看似在睡觉但脸部却不时在抽蓄。
「她怎麽了?」
「好像是某种皮肤病吧。」
「皮肤病?」美惠不禁联想到肉芽美容那乳白色的蛆。
「嗯。」盛恩叹了口气「一开始她只是说脸很痒,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
「医生怎麽说呢?」
「听起来是跟寄生虫有关的疾病,我也说不上来。」
美惠越听心裡越发毛,她发现瑜芝的脖子上有许多暗红色的小斑点,一直延伸到口罩底下。
「总之,也只能耐心等医生治疗了。」
说完盛恩就走出病房小解。
美惠看着瑜芝脖子上的斑点,忍不住走近,掀开了她的口罩。
这才发现瑜芝的脸上,长满了紫褐色的凸肿物,从鼻翼延伸到嘴角,进而扩散至整个脸颊。
就像那铁盒裡的肉芽,全都在她脸上产了卵,不断蠕动着吸取养分。
美惠像被抓姦在床一样不知所措,她感觉脸在发痒,她觉得那些凸肿物马上就要移植到她脸上了。
她没有道别就匆忙地离开医院。
瑜芝脸上恐怖的景象,不断从她脑海中闪过,她下意识地就搭车到了三重。
她拍着铁捲门,那像女孩的女人从洞裡看了一眼,就从侧门走了出来。
「妳变漂亮啦。」女人一见到美惠就开心的说。「怎麽啦?一脸紧张的样子?」
「妳...妳的那些蛆是不是不乾淨?」
「哈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
「第一次听到有人在问“蛆”乾不乾淨。」女人说完还是笑个不停。
「瑜芝她...她的脸长满了紫色的东西。」
「紫色的东西啊?」女人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但还是有笑意在脸上。
「对,医生说是寄生虫之类—」
「妳说的紫色,是像这样吗?」
女人走近美惠,用手指不断用力搓揉嘴角附近的脸颊,被摩擦后的脸颊,掉出了许多像喷漆的残渣,底下的肌肤也长满了像尸斑一样暗紫色,比瑜芝脸上的凸肿还要更深沉。
「还要看更多吗?我整脸都是这样喔。」
「妳为什麽要骗我们...?」美惠看得心都凉了。
「我说过会让妳们返老还童啊,妳看妳变得多漂亮。」
「脸变成这样还怎麽活呀...」
「妳觉得妳之前那样算活着吗?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老化却无能为力,我给了妳灿烂,儘管只是短暂的灿烂,但那才是真正活着的滋味。」
「瑜芝她...都要被妳害死了。」
「她才不会死勒,她大概是被自己的脸吓昏了吧,哈哈哈哈,肉芽们的幼虫虽然吸食着我们脸颊的养分,但那是不会致命的。」
「美惠。」女人用她缺了一角的脸庞说「别浪费时间跟我争执了,快去享受妳生命中的灿烂吧。」
(十)
隔天早晨,美惠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像回到二十岁的脸庞。
她又想起了以前暗恋的数学老师,或许现在,她能轻易得到他的吻吧。
餐厅裡又传来阵阵幸子跟修治的笑声。
「美惠啊,幸子来啦。」修治在外嚷嚷着。
「早安,美慧姐。」
幸子的额头跟下巴都贴了皮肤色的痘痘贴。
「早啊,幸子。」美惠的眼光,故意在幸子的青春痘上多停留了一下。
「最近一直长,很困扰呢。」
「妳仔细看看我的脸。」美惠把身子倾向了幸子。
幸子看得说不出话。
「这间美容真的很有效。」美惠把肉芽美容的名片递给了幸子「别说美惠姐对妳不好。」
幸子笑着点头,很快地把名片收进了她的皮夹裡。
「谢谢美惠姐。」
美惠转过身笑了笑,脸的下缘好像开始痒起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