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真王朝·盛世城·侯府别院
文/怀山若水
前情衔接:因为桓无涯的预警,司马凛城本就寝食难安,谁知一早上又被彻夜未归的孙子司马怀璋“兴师问罪”。
司马先贤
“您为什么要那样做?”孙子的话与其说是质问,还不如说是责怪,这让司马凛城的心里很不好受。
“怀璋啊,爷爷当初只是……只是想让你在王城里住得开心一点,没别的意思。”
“开心?哼,就像个傻子一样,对吧?”孙子冷笑了一声。
唉,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到底还是缺少历练啊,凛城在心里想。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不知杀过多少人,埋过多少死尸了。
“你小子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凛城苦笑着走出石亭。
晨风冷冽,隐然昭示着凛冬将至。
青砖铺就的地面被覆了一层厚厚的梧桐叶,踩上去“嘎吱”作响。一夜浓霜,院角里仅剩的几枝帝王菊已被尽数打落,残破的花瓣四处飘散,化作尘泥。只有几树红枫兀自在风中疾抖,仿佛是一丛跳动着的火焰。
迎霜傲雪的勇气固然人人钦佩,但那份代价却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司马凛城驻足在一株红枫前,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凉。
“小子,你听说过咱们雁州的老人岩吗?”
“何止听过,我还去过呢,不就在孤山脚下、剩水河边嘛,您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孙子的脸上带着疑惑。
“那你知道它为什么被叫作老人岩吗?”凛城追问。
“这个……我听我爹说,好像以前有个父亲为了等儿子回来,就一直站在那里,最后……化成了石头。”司马怀璋的口气很不确定。
“哼,看来你爹是没给你讲仔细,要不就是你小子没长记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司马凛城与其说是责骂,还不如说是在慨叹。
孙子似乎有些委屈,还没等他开口辩解,凛城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当年,有一位少年公子,年方十四,跟着师父出外游学,考察民风。途径孤山脚下、剩水河边,正巧天降大雪,师徒二人便在附近的一座坞堡借宿了下来。谁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传来了伴马人渡河围城的消息。”
“又是伴马人!”孙子愤声道。
“是啊,这群草原上的蝗虫,只要过了剩水河,就会收割掉咱们的一切,包括性命。所以,堡里的几千人眼看着伴马人就要劫掠屠杀,而戍边的大军还不知道消息,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十四岁的少年挺身而出。他让他的师父从密道出堡去向戍边的军营求救,而自己则独自一人,走向了伴马人的军阵。”司马凛城凝视虚空,眼前仿佛闪过那位少年毅然决然的身影。
“好胆气!就这一个举动,便足以震慑强敌了。那位少年的功夫一定很高吧?”
“哼,”凛城横了孙子一眼,“他自幼学文,手无缚鸡之力,出去的时候,穿的是素衣棉袍,身上连片甲都没有,更别说是功夫了。”
“那……”
“当时堡里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但他们更多的是怀疑。他们不相信一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敢以一己之力去阻挡伴马人的滚滚铁蹄,甚至有人怀疑他是去投敌的。就这样,时间在惶惶中一点一点流逝。到了当天夜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伴马人非但没有丝毫进攻的迹象,相反,还后退了几里地。”
“难道……那个少年用了什么计谋?他不会是学宫风云门的玄士吧?”孙子吃惊之余,开始猜测。
“不是,他什么都不是。”凛城连连摇头。
“这倒真是奇了,那接下来呢?”
“如此过了两天,伴马人依旧没有动静。直到第三天的后半夜,堡外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熊熊火光照透了半边夜空。原来,戍边的援军得了消息,星夜兼程赶了过来。他们连夜向伴马人的大营发起突袭,并将之杀退,使一堡之人转危为安。”
“好,杀得好!”怀璋连声喝彩。
“第二天一早,人们打开堡门,奔走相告,纷纷商议着该如何犒劳救了他们的军队。可是,那支打了胜仗的军队却连堡门都没进,就悄然离去了。”
“这是为什么?对了,还有那个少年呢?”
“问得好,”司马凛城的眼睛一亮,冲着孙子重重点头,“难得你还记得那位少年,可叹那些堡中之人,谢天谢地之余,却没有几个记得起他!”
司马凛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过了很久,当地的人们才发现,在剩水河边的孤山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者,终日枯坐在一方巨石之上,眼中垂泪,殷殷北望。四下打听之后,才知道那老者竟是当年那位十四岁少年的父亲。”
“怎么,那少年被伴马人掳去了吗?”怀璋惊问。
“不,那少年在伴马人被击退的当晚就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据说他肚子被割开,肠子流了一地,最后连尸身都沉入了剩水河中。”
“啊,不会吧!这帮伴马人果然可恶!定是他们兵败,所以才杀他报复!”
司马凛城看了看义愤填膺的孙子,苦笑着摇头,“小子,你错了。伴马人非但没有杀他泄愤,相反,他们对这少年礼敬有加,后来还专门让人送回了他身前留下的书信。”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有些听不懂了!照这么说,那少年的惨死难道是……”
“不错,他是自尽的。”司马凛城音量陡高,“起先,那少年郎因身份特殊,便以自己为质,骗取了伴马人的信任,让他们因为坐等赎金而延迟了进攻的时间。后来,少年见缓兵之计已成,援兵已到,知道敌人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就在敌营中留信一封,然后用随身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腹腔。但可能是因为年小力弱的缘故吧,结果没有死成,却被伴马人发现了。再后来,重伤的少年被伴马人挟持北逃。在过河时,他趁敌不备,撕开了自己的伤口,扯出肠子,翻身投入了剩水河中。”
“他……他为何要那样做?伴马人既然救了他,自然也就不想他死,他为何还要如此!”怀璋双手握拳,满脸都是惊愕。
“因为他不想让他的父亲受制于人!”
“他父亲是谁?他又是谁?”
“他的父亲就是我的爷爷,司马家的第三十九代家主,司马向前。”
“啊!那……那个少年岂不就是……”
“那少年就是我早年英逝的大伯司马兆睿!”凛城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一阵寒风刮过,面前的枫叶随之而动,直如乱红飞舞。
“大伯身前是家中的嫡长子,从小勤勉好学,才智过人。十岁时便因一篇《天命赋》被先王冠以‘奔马才郎’的美名。因此身亡后,我爷爷一直哀痛不已。垂暮之年,他老人家便搬去剩水河边隐居,终日坐在河边的巨石上向北守望,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凛城说完,抬眼望天,只觉心潮难平,怅然若失。
“我……我真没想到一座老人岩背后竟还藏着这么一段故事,而且故事的主人还是我们司马家的先祖!”孙子震惊之余,不免连声叹息。
“唉,更让人唏嘘的是,自那以后,被我大伯所救的坞堡,每年开春时便会有大群南归之雁云集停歇。大家都说那是我大伯的魂魄托了雁群回来送信,于是便把那座坞堡改名成了如今的归雁关。”
“噢,原来连归雁关的名字都是因此而来的呀,这我还真不知道。嗯,太爷爷身前英雄盖世,死后应该万古流芳,这个名字改得好!”司马怀璋高声称赞。
司马凛城闻言,转过脸,凝视起孙子,却半晌没有接口。
“爷爷,您干嘛这么看着我?”怀璋有些不自在起来。
“璋儿啊,爷爷有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我大伯当初的年岁比你还小,却敢为了救一堡百姓而以身为质,又为了不牵累家族而慷慨赴死。难道,他就不知道怕,不知道爱惜自己了吗?毕竟他是司马家的嫡长子,是继承人啊!”
怀璋一愣,“爷爷,您这会儿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道理要跟我讲?”
凛城微笑摇头,“道理不是靠人讲的,而是靠自己悟的。我说这段往事,不过是想提醒你,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建功立业当英雄,这无可厚非。可如果只凭几个自以为是的念头,恐怕终究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