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的的年兽(上)
要过年了,我收拾了一下心情,准备回家。
父亲可能会开着他的二手小车来接我,也可能不会,这要看我有没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东西。
每年他都会问我是否回家过年,看似很希望我回去,他当然也希望我回去,毕竟家里人口少,除了父亲和母亲,就只有两个几岁大的侄子。兄长和嫂子以往是必回的,这次也未必了。
虽然法律上他们还是夫妻,但实际上他俩的关系已经因兄长的移情别恋而死亡了。
想想,今年我是必回的,倒不是我很喜欢在家的生活,而是那个属于父母的家需要我这个儿子。兄长和嫂子回去的可能性不大,我不忍心让父母亲过年过的凄凉。他们实在不必如此凄凉。
回家之前,父亲总是一如既往的盼望,而每每到了家,总难免重复着那些几十年如一日的伦理说教,好似找到了一个难得可以倾诉的对象,要把这一年来的不快吐个干净。
因他的话无非是家族里与他几个亲兄弟分分合合吵吵闹闹的事,又或者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自己艰辛的一生与其中的诸多不幸,大多是些抱怨泄气的话,我是极不愿意听的。
另外,近几年又越发的瞎为我操心婚事,甚至一度说过“本来隔壁村还有个女的,她妈妈特意来找你妈妈问过这事,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这话云云。
在他看来,我已到了无人认领的捡漏年纪了。
听他这么说,我真真哭笑不得。时代变化的飓风,竟没在他们这一辈人的世界里吹起一点波澜。
“你也要考虑结婚的事了吧?都三十几的人了...”
我时常想问,父辈们这么想自己的子女结婚,是因为什么?
传统和社会惯性自然是大原因,大家都要结婚的,我凭什么不结婚呢。
至于为什么要结婚,结婚会不会更快乐更幸福,这些都已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了。
“让人家看得起”和“怕人家看不起”是另一个私人原因。
在家里,儿子没娶媳妇,是父亲“无能”的表现,这会被人看不起的,他们不能承受这种羞辱。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道德支持,这是他们拿来发动攻击的有力武器。
“完成任务”是他们赋予自己的使命,这个使命在他们看来是非完成不可的,否则这一辈子就是残缺和遗憾的。
至于“抱孙子”这种本来很迫切的动机,倒被他现有的两个孙子给满足了,不足以构成威胁。而“趁还年轻给我带小孩”这种想法,实际上就落实到了我母亲那里去了。
在我第一次恋爱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张罗着要哥哥嫂子自己想办法带小孩,她要准备给我带小孩的事。她没意识到,那个只是我女朋友,会不会结婚生子存在的变数很大,大到后来完全可以没有结果。而事实也证明,的确没有然后了。
为此,当我第二次回家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我原本向阳的房间变成了杂物间,我的房间被搬到了隔壁,那间永世也看不见太阳的房间。
我自然知道是迷信风水的传统文化在其中作祟,而这一时间看似无法改变,它需要的是民族的教育和时代的轮替。
母亲是个在家里没有地位的再朴实无华的妇女,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中国老一辈女人。她不会把心事说出来,哪怕是我的婚事这在她看来实在够大的事,她也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这也无形中让父亲不得不全权承担这个“使命”,人们“看不起”的只会是父亲。
不过家里每年都会做的好吃的新年盖点,母亲一样也不会落下,她知道我会回家,便尤其卖力的多准备了不少。她知道我在家的时间很短,希望我能带一些走。如果我坚持不带,她也无奈,不过我想这回我非带走一包不可。母亲的无私和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行了三十年。
回家最幸福的事,不过于看到母亲腼腆的笑容。
说到我的婚事,母亲在私底下是一直在操心的。我所听到的消息,除了前面说过的“我已经没有机会”的那次,不否认有母亲主动询问的原因。另外一次,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甚至一度打过我亲表妹的主意。
也真是操碎了心。
母亲有腰间盘突出的毛病,一不留神闪到腰总会折磨她瘦弱的身体。要说我们母子的感情,中间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我们无法多聊一句除了嘘寒问暖外的话。每次给她打电话,也无非于“吃饭了没有,天气冷不冷,多穿点衣服”之类,再往下,就到了“好了就这样”。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还会认为多聊一会儿会浪费电话费。她可能不知道,现在大部分电话费都是提前付过了套餐,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套餐内的通话时长是用不完的。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不知道该聊什么了,毕竟嘘寒问暖也不过那么几句话。
兄长是一个越成长越木讷的年轻人,在家里一贯的状态是不说话,不思考也不做生活计划。从头到尾开着被动技能,把一股前途不明的茫然写在脸上。
他的成长和我是一样的,只不过婚姻来的太快,结婚生子后,他早早就放弃了抗争。如今,他和嫂子的婚姻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他和一个我未曾谋面的女子相谈甚欢,然后毫无顾忌的投入了那人的怀抱。
今年会不会回家过年,我心里是没底的,他的两个儿子还小,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父亲已经不止一次的破口大骂,然而无济于事。母亲除了难过的哭红眼睛,也无能为力。嫂子本想通过法律途径离婚,却在国家政策面前止步不前。
两个小孩的成长,注定不会平静,老者恒老,壮者渐壮,幼者渐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才是恒定的真理。而我始终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如果说能改变的,只有两个侄子了。作为他们的叔叔,我可以带给他们一种世界之外的希望,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的远方,和自己是可以有关系的。
回家,爷爷奶奶是必去看的。
两个老人已经八十多了,身体还挺健朗,实在难得。爷爷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大树,滋养了越来越多的子孙,如今过着还算安详的晚年。在他的诸多子孙中,他对我期望很大,可能他觉得我像他年轻时一样无畏大胆。他远比我父亲更有视野,更有格局,他希望我能在外面的世界闯荡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能继承他的一世英名。
我一个堂姐成了拜金女,做着家里人看不懂的“金融与投资”事业,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看似富裕了,但爷爷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大开心。他亲口和我说过,希望我能避免挣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钱。其实我很了解老人家的心思,我希望他晚年安详,别为我操心。但说到婚姻,他又不免要操心起来。我也无法搪塞,只能如实告知。
如果说回家过年最忧心的事,就是面对爷爷的时候难掩事实的辜负,希望如山,祖望似天,我多想万事如他愿,令其享后世清闲。
年年岁岁白上头,心愿能了一个是一个。
过年本过的是年兽,年兽不曾见,但年兽的威力却年年不减,它真的不存在么?看来年兽是真的存在的,国人心里人人都有一只年兽,它张牙舞爪,让人提心吊胆,但人人都自守其秘密,不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