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花
一
杂粮吃够了,看见白面就淌口水。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小木格子窗户,贴花鸟鱼仙窗花的那种,谁家要是换成锃光瓦亮的玻璃窗,那个让人羡慕的,简直不要不要的。
这几年家家户户大兴土木,一座座百年老房化为尘埃,一栋栋小洋楼拔地而起,似乎在一夜之间,窗花从人间蒸发了。
多亏父亲没有听我的意见,把老家的窗花全撕了换成玻璃窗。每次回老家,我便睡在热炕上看着花花绿绿的窗花发呆、浮想联翩,忘记了一切不如意和烦心事,这便是最美的享受。
那小时候,老家人人都穷,谁也不嫉妒谁,过年最大的乐趣就是糊窗子贴窗花了。一进腊月,男人们忙着宰年猪,女人们则拿出自己的绝技,或剪画或彩绘,实在啥都不会的就去集上揭几对窗花来贴着应付一下,既哄自己也哄别人。村里的老人媳妇,手拖大孩儿,怀抱奶娃,三三两两挨家挨户指指点点地欣赏窗花,对精美绝伦的窗花,往往不吝其词、大加赞扬。集市上揭的那些没有灵魂的窗花,自然收获不到赞美。
二
窗花最能体现女子的才艺。从小听老人讲:“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要铰的”,一个不会剪窗花的女子大概算不上攒劲媳妇儿,这一下子把剪窗花技艺提升到女子才艺之首。妙笔生花的女人会让窗花说话,那糊上去的一张张窗花,跃然栩栩如生地活了过来,令人叹为观止。
窗花好看画难剪,剪窗花其实很难的,难就难在对事物的长期观察、巧妙的艺术构思和精湛的剪技。
有时我觉得老人们的口头禅最能说明问题,一句“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要铰的”不就告诉我们娶媳妇要娶心灵手巧的吗?说的多含蓄而富有艺术啊。一个优秀的剪手,绝对是个细心的观察家,所有的构图都是建立在对花草鸟鱼兽长期而细心的观察基础上的,观察的多了、细了,对这些花花草草飞禽走兽的形态便烂熟于心、妙笔生花。其次就是艺术构思,是画花草呢还是鸟兽仰或仙人典故,都得提前构思好。
我母亲最拿手的题材是石榴套牡丹、喜鹊踏梅、福禄寿、彩蝶打瓜、春幡簪首、喜临门等。我小时候没见过石榴,一直想象石榴树就是母亲剪出的模样,直到2005年去河南商丘,在爱人姨妈家园中看到一颗参天石榴树才惊讶地发现,居然和母亲剪的一模一样,甚至剪出的石榴要比这真石榴好看。
三
题材确定好后就开始选纸、素描底图,纸要选那种深红的大红纸,颜色要正,如果颜色淡了就显得轻佻、颜色深了又显压抑。然后在红纸背面开始素描底图。底图讲求疏密得当、空间得体,提炼花花草草形态之精华,做到形式饱满、画面统一、结构对称、平衡。
那些目不识丁的农家俏女子,一个个妙笔生莲,其绘画水平不亚于美术系高材生。素描完成后就进入最难的剪窗花了,剪之前先根据底图把剪纸折叠好,然后用金莲小剪仔细、耐心地掏剪。
窗花剪技体现简约、概括,不求形似,但求神似,往往舍繁求简。剪纸在女子的两指间飞速旋转,不一会一幅窗画就剪好了,把纸展开后发现剪纸就是天真浑厚、玲珑剔透、巧夺天工,那花尖儿细如发丝,那踏梅的喜鹊活灵活现,就差叽叽喳喳的叫声了。
四
要糊两扇有灵气的窗户,糊技也要讲究,先是把洁白如玉的白大纸根据窗格大小裁好,然后用平常都舍不得吃的白面打浆糊,浆糊要丝柔、滑顺。如果用杂面、青稞面打浆糊,会留下很深的底色。
浆糊打好后,先在剪好的窗花背面轻轻涂抹,然后稳稳地放在白窗纸上用手这么一按,便完美收工。
一张张窗花粘贴好后,便卸下一扇扇窗户,撕去旧窗花,把窗户挂洗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把新窗花贴上去。如果说堂屋门是人的鼻子嘴巴,那堂屋两侧炕头的窗户便是人的双眼,贴窗花自然讲究左右对称。
窗花在庄稼汉心中是神圣般的存在,窗户分上下面,讲求天人合一,又分布在堂屋两侧的炕头,更讲究左右对称,这种完美艺术的精妙结合,是古人审美的集大成,它是俏女子的化身,也是粗犷的庄稼汉心头那块最柔弱的思念,让漂泊的灵魂不再孤独,打工在外的男人们每每想起窗花,便想起那双剪窗花的巧手……
作者简介:
后志良,藏名后·道吉尔甲,1985年生与偏远的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县柏林乡上巴都村,先后供职于迭部公路段、甘南公路总段,2009年起曾任甘肃省甘南公路总段宣传教育科副科长,甘南公路局党委办公室副主任。现任甘南公路局玛曲公路段书记。先后在《飞天》、《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刊》、《小小说》等期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千余篇。小说《阳坡村的爱情》、散文《母亲的手》、《阿妈的背篓》、长篇诗歌《高原公路人》等多次获奖。近两年来撰写了短篇小说《拉毛的梦》、《窗花》、《瓜王明》、《那片草原》、《狼毒花》等,散文作品《色难》、《上巴都的腊肉》、《山路弯弯》、《走进茂县》、《玉树救灾的七天七夜》以及大量的散文诗,深得网友喜爱。擅长乡土文学及纪实,文风朴实无华。